许灵的驾驶技术其实并不赖,只是吃亏就吃亏在,她不撞人,却无法避免别人不撞她。所以当那辆醉酒驾驶的中巴逆行撞过来的时候,她几乎蒙了,只是下意识地转方向盘,将这个陌生的男乘客放在了相对安全的位置。
清醒过来之后,她曾无数次地问自己,当时为什么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江裴?因为她那样果断决绝的做法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如果速度再稍微快一点,没有缓冲的话,她可能真的就没命了。
起初她想不通,觉得自己这种雷锋精神发扬得也忒悲壮了一点。
后来才明白,原来,那就是一见钟情。
大概一周之后,许灵被转入普通病房。
她的其他生理机能恢复得都不错,只是有一点,她的腿因为当时被卡在车里造成血液滞阻,后因救治不及时,细胞坏死,不得不考虑截肢。
手术那天是她最痛苦也是最迷茫的一天,因为她再也无法站起来跳舞了。所有的希望都成了绝望,所有的美好都成了悲伤。
她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很久。她以为没有人听见她歇斯底里而又压抑的哭声,却不知道,那个时候,江裴就站在病房门外。
从未有过的惶恐和无助彻底摧垮了这个女孩,也让江裴的内心蒙上了一层深深的愧疚。
出于良心和责任的约束,江裴决定留下来照顾许灵一阵子,算是赎罪。
他深知一个人无法再去做自己心爱之事的痛苦和煎熬,于是他鼓起勇气问许灵:“除了跳舞,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愿望?”
“花店,我一直都想开一家与众不同的花店。”女孩平静地告诉他,然后又问,“怎么,你能帮我完成这个愿望?”
“对,我虽然不能帮助你跳舞,但是,我能帮你开一家与众不同的花店。”
这些天,除了保险公司和肇事者的赔款,许灵在医院的所有花销,几乎都是唐叔一手负责的。
江裴问唐叔:“我想给许灵开一家花店,面积大一些,最好有个小院。装修要有特色一点,兼顾温馨和小资,行吗?”
唐叔目光深沉地看了看他,继而言简意赅道:“我现在就去办。”
一个月以后,有了“如愿”。
然后,我在这里,见到了江裴。
我关闭文档。许久不曾出声。
江裴的日记像一个故事,又像一场电影,无声无息,却又汹涌澎湃地冲击着我的灵魂,带我回到了我们都未曾预见的这段时光里。
我问唐叔:“您给我看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让我鉴定他曾经对我的真心,还是接受如今不得不被他抛弃的现实?”
唐叔目光微微缓和,一张脸却仿佛蜡像般,始终没有什么表情:“苏小姐,其实我对你印象一直不错,淡然,机灵,目标感也强。当初江裴追你的时候我就不太赞同,倒不是觉得你配不上他,而是担心他对你的感情太深,以后容易吃亏。不过后来你们俩在一起之后,我也偷偷观察过你,看你对待他的态度,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不过,你们都太年轻了,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就认为自己那点爱情该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东西。可是,结果呢?你看看,江家没出事之前,你跟江裴‘你好我好大家好’。出了事之后,倒是他先当了逃兵了!”
“嗬,予唯啊,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吧。你应该知道,江裴这孩子其实特别敏感。别看他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可要真遇到事,立马就成了玻璃心了。他跟徐子珊的事情闹得太难堪了,他不敢面对你,只能选择离开。加上江董事长那个私生子的出现,更让他感到迷茫和自卑。离家出走,我们听起来是很可笑,可是对江裴来说,这是他最后的勇气和尊严。虽然我对他的这种做法有点失望,可他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也心疼。我知道,他就是想躲到一个地方,好好想清楚他该何去何从,然后,才能决定他自己的未来。
“予唯,唐叔知道你很聪明,这次也不是来打击你的。可是你得明白,在江裴最困难的时候,他想要求助的人不是你,想要与之分享痛苦的人也不是你。有些人就是这样,有福可以同享,有难却无法同当。说白了,你们的缘分和爱情根本不足以支撑着你们一起走下去。你看,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你们所谓的爱情,不过就是一场可笑的谎言!”
我闭上眼,整个人仿佛虚脱一般靠在椅背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唐叔说的都是实话,很现实,现实得近乎残忍。
沉默半晌,我终于再度开口:“唐叔,许灵是不是这辈子都这样了?”
他点头:“是。”
我突然就绝望了。
就算上天保佑,江裴有一天真的能回来,回到我身边,可是我们都会记得,有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为他失去了自己最珍惜的双腿。
那个女孩喜欢他,我感觉得到。她在望着他的时候,嘴角是上扬的,眼中有一抹希冀的光亮。她让我想起了刚刚发现对江裴产生感情时候的自己,单纯的喜欢,单纯的爱恋,那种未被世俗玷污的纯粹让人心疼。
说白了,这世上的爱情无非就是四句话,而我和江裴恰恰就是陷入了这样一个怪圈。
相爱容易相处难,相处容易相信难,相信容易相守难,相守容易相忠难。
一份带着伤痛的爱情,究竟能走多久呢?
对于未来,我其实没有任何把握。
我告别了唐叔,回到酒店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终于打算启程回家。
离开当天,我再度接到母亲的电话。
她问我:“找到江裴了没有?”
“找到了……但是他在这边有点事情,要过段时间才回来。”半晌,我低声道。
“哦,那你就先回来吧。你爷爷走了。”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可是我却觉得那个声音比地狱的丧钟还要骇人心扉。
我捂住突然间嗡嗡作响的耳朵,大声冲那边喊:“你说什么?我爷爷怎么了?”
“我说他走了!就是死了,你听明白没有?”
“啪!”手机摔落在地上。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部连后盖和电池都被摔出来的手机,终于不可遏制地哭了出来。
我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踏上了回程的列车。
坐在邻座的是一位母亲,带着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看着我的眼睛,对着她妈妈大声说:“妈妈,你看这个姐姐的眼睛是红的,她是兔子变的吗?”
她妈妈比了一个手势让女孩小声点,然后轻声告诉她:“姐姐是因为伤心流泪了,眼睛才会发红。所以,你可不要总是哭鼻子哦,不然你的眼睛也会变红。变红了,我们家丫头就不漂亮了!”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钻到了妈妈的怀里,嬉笑着撒娇。
我有些怅然地看着这对母女,突然发觉从小到大,我似乎从未跟自己的母亲有过这样的亲密。
我们每一次见面,要么像陌生人,要么像仇人。不论我怎样隐忍,她总是能找出一大堆的理由来挑我的毛病。
真不知道上辈子是我欠了她的,还是她欠了我的。
所以,我小时候是在爷爷家长大的。爷爷家三代单传,我爸爸是家里唯一的儿子,而我是他们唯一的孙女。所以从小他们就很疼我,不论我要什么,他们都会尽力满足,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是被人需要和关注的。
只是现在……最疼我的那个人,他也不在了。
坐在车上,我对自己说:一个人,没人陪,没人爱,没人疼,那也没有关系。因为你还有自己。
谁的年少不曾经历过痛苦和迷茫?谁的青春不曾有过兵荒马乱的挣扎和悲伤?
生活再困难也要撑住,我不勇敢,就没有人替我坚强。
列车开动的一瞬间,我脑海中莫名地闪过许多身影。
有爷爷慈祥的目光、江裴笑着将我揽入怀中的模样、父母冷漠而又不耐烦的脸以及黎昕臣望着我时宠溺而又无奈的眼神。
对了,黎昕臣。
这几天,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我完全陷入被动状态,以至于忘了想守在我身边的黎昕臣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
而我所不知道的是,就在我悲痛于爷爷的突然离世和江裴的回忆时,几天来一直默默隐藏在我不远处的黎昕臣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来自姚夏夏。
她的声音犹犹豫豫,却又透着丝丝隐忍的痛楚。
她的第一句话是:“昕臣,有件事情,我、我要跟你说一下……”
她的第二句话是:“我、我之前那次流产时没有做干净,前几天又去清宫,出了点意外……我可能、可能以后都没有办法生育了。”
然后她就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令黎昕臣心烦意乱。
半晌,他终于对着电话那头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无限疲惫:“你先别急,我马上让绍华订机票。一切事情……等我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