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诗蓓果断决定搬去小冯那里。
辗转了这个城市好几遍,从网站上了解到郊区的一所民房待出租,十九站地铁转了十三站公交才到了地方街道,刚下公交车迎面是个破旧的平房商店,门口摆着两套简易桌椅供给快餐,其中一张桌面上还留着没来得及收拾的一次性泡面碗筷。靠近门口位置摆着一个老式饮料加热炉,我买了罐装咖啡,沿着街道下小路,步行十分钟到了地方,房子是砖墙老住宅,独家一栋。
夏歌儿来北京正赶上我搬家吉日,曲康拖着我的行礼在高架上堵了三个小时,他从后视镜里轻蔑的看了一眼后座上玩着斗皮筋的我和夏歌儿:“什么时候搬家不好,你偏要挑周末。”
我还没开口,夏歌儿首先不乐意:“哟喂,当了官就是不一样,脾气都见长啊。”
曲康瞬间跌到劣势,缓了几秒钟之后,立马反击:“别当我看不出来你拉了眼角。”
我甚至能在夏歌儿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瞬间变脸的过程:“是吗?”
“当然没有,”夏歌儿极力解释:“我,我就是去了那么一点眼袋。。。”
“你可以啊,你现在敢往自己脸上动刀了。”
“不能算动刀,就是一种理疗,美容店里都有的那种,是真的。”
我转向曲康:“是真的吗?”
曲康点着方向盘:“算是吧,应该是到了你能接受的上限。”
还不等我再说什么,夏歌儿急着使舵:“诺,曲康都说了是你能接受的那种程度啦,不是动刀。”
我想了想,问:“艺林知道吗?”
“都说了是美容项目啦,你以为每个男人都像曲康这么无微不至啊,要不是认识,我一点儿也不相信他是个男的”夏歌儿突然扒着前排座椅盯着曲康“你分得清口红色号吗?”
“不仅分得清口红色号,还分得清开刀激光和射频。”
夏歌儿突然转向我殷勤:“待会儿到了找个地方吃顿好的,我请客。”
直到傍晚,迎着夕阳到了新家,曲康和夏歌儿忙着打量周围环境,从各种角度发表对我的关心:
“这地方治安有保证么。”
“附近也没个饭店影院商场什么的。”
“你是惦记着你们家的二亩良田,准备重温家乡怀抱呢?”
“这灯是拖着电线那种吧——我刚瞧见门口有一口古井,吃那里的水吗。”
“要不我借点高利贷给你在北京先买个房吧,还不起就去上海的那种。”
鉴于附近没有饭点和大排档,我从街道口的商店里买了些素菜熟食和白酒,回到家三个人在小酌几杯,曲康要开车,以茶代酒。
喝到一半夏歌儿突然抬头看天:“哇,这里竟然看得到月亮。”
我跟着抬头,果然是东山挂圆月的美景,冬风吹的夜色缱绻,年月贬了值,经年不敌当下。
夏歌儿靠着曲康的肩膀,言语断断续续:“要是绍辅和艺林都在就好了。”
“那就都叫过来,给老大办乔迁宴。”
大家很容易凑齐,订好了到北京的时间,我和曲康亲自接机,艺林老远从通道口跑出来一把抱住曲康:“官爷,艺某人往后就靠您提拔了。”
曲康挣脱不开艺林过分的热情,俩人纠缠在一起。
饭桌上,艺林几乎是下意识给夏歌儿夹了菜,短暂的尴尬之后,他又挨着给每个人夹菜。这层没同捅破的窗户纸,外人看的透亮。我个人选择视而不见的理由,是还没有酝酿好一个最佳的嘲讽模式,绍辅似乎是一点也不讲究这种铺垫,张口就来:“你们俩格外要好,是同住一屋檐下的缘故吗?”
夏歌儿慌张了一下,视线从我依次瞄过在场的人,最后和艺林对了个眼神,胆怯的狡辩:“就好那么一点。”
绍辅端着一空碗搁到艺林面前:“要不你也帮我把虾壳都剥了呗。”
艺林硬着头皮应承:“剥,当然剥了。”
我和曲康跟着默默递上碗,艺林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即刻罢工:“宣布一个事情啊,我和夏歌儿谈恋爱呢。”
在家人这个庞大的关系网里,他们最终还是对彼此产生了感情期待,我们都有足够的时间做心理准备,所以才会在艺林做出声明时,我们可以整齐划一的举杯祝福。
推杯换盏的气氛灌着所有人的酒,我有些笑过了头,绍辅端着酒杯依旧稳,曲康酒至半酣,缠着微醺的艺林和夏歌儿说了不少走心的话:“你们既然走到这一步,就要扎头进婚姻,谁敢给我闹分手,我就拉他下地狱。”
下了通宵的雪,高架桥上的车窗玻璃像一个移动的屏幕视角,浏览这裹了白的城市外貌。绍辅说没见过北京的地标建筑,于是我们和他一起看了紫禁红墙,踏过万里长城,串经弄堂四合院。
我放慢脚步,看他们四人在前。
看惯了绍辅西装革履,今天难得一身休闲,他越长大越像个家长,即便他不是当初有钱人家抱错的孩子,现在也会是腰缠万贯的社会精英。
单从打扮上而言,艺林就抢了一半的辨识度,他重复摸着墨镜框,不间断的低声:“有没有奇怪的狗仔跟过来,四面八方你们可盯紧了。”
夏歌儿依旧天真烂漫,她的背影在我视野里逐渐缩小,仿佛仍旧是六岁神态。
人群中曲康俨然有了出挑的大人模样,他双手放在口袋里,手肘大幅度摇摆,步伐逐渐放慢。
送他们到机场,临行前夏歌儿拉着我单独说了几句话:“你和陈塘断干净没?”
“我俩好着呢,都这么久了,你稍微待见他一点好不好,难不成还要记恨终身!”
夏歌儿现在对我连劝都懒得劝,白了一眼转身进了登机口。
艺林怎么也不忘拜托曲康罩着他。
绍辅先看曲康再看我:“你们在北京好好生活,以后常来上海。”
送走他们,我搭曲康的便车回家,脑海中一直浮现今日去过的地方:“曲康,你相信女人的直觉吗?”
“没体验过的东西,我可不敢妄下定言。”
“今天去了那么多地方,好像这老北京在跟我道别一样。”
“新上海向你张开怀抱了吗?”
“这次来北京,跟我爸在车站道别,是最走心的一次。”
“银川在向你呼唤?”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思绪乱:“康儿,陈塘又拒绝我了,客观来说,我和他还能再往前一步吗?”
曲康干笑两声:“北上银川转了一圈,你果然还是离不开陈塘的话题。”
夜幕中的北京城仍旧灯火通明,像白天一样透亮,像一座普通的城市处于午休时的祥和。我探了半个脑袋在窗外,摸着玻璃车窗感慨:“你的车好贵的吧,准备什么时候买房啊——我就纳闷了,你是什么时候存的钱,我这么多年也没多少积蓄,你一下子竟然置办这么全了。”
“啃老来的。”
“要不然我找个时间去医院献点血,万一有富贵人家稀罕我的血型,我可以按滴销售的。”
“待会儿下去的时候别把你价值千万的白日梦丢我车上了,我车怕重。”
我看着飞机起飞方向,苦笑:“他们都在上海呼风唤雨,我却没有攻下北方任何一座城市。”
曲康慢慢换着呼吸:“要不,你先整理好个人感情,再着手宏图伟业?”
我正借风换气儿,被他一句逗到险些呛着自己。
刚到家接了领导一通电话:“你搬家搬哪儿去了能搬三天!”
“搬海底世界了,水底下信号不太好。”
“明天回来负责一下公司年会。”
“我负责?篝火晚会吗?”
“策划公司负责,你对接一下。”
“公司那么多尽心尽力的同事,您老非让一个凡事不上心的人负责这么大工程,你对得起高层么。”
“预算支出,人员安排,活动程序,你从总部直接调,那儿权利大些。”
“呦,您这是隐晦着让我中饱私囊呀。”
。。。领导懒得和我贫,结尾词也不说直接挂断。
对接起来很简单,挂着操持年会的头衔,我经常逛到陈塘办公室,从门缝里悄悄看一眼他伏案工作的样子,被夏天发现时候,客气的打声招呼再退回来。
陪着所有人加班,熬走了他们所有人,我悄悄进了陈塘的办公室:“都九点钟了,你不下班吗?”
陈塘看了一眼门口有迅速锁定我的位置:“不。”
他提防的眼神让我忍俊不禁:“就剩咱俩了,我陪你加班,最多到十一点,我赶最后一班公交车。”
我拉开他桌对面的椅子坐下,双手托腮看着他。
“你没事可以下班了。”
“有事儿,陪你。”
“不用你陪。”
“你不是谁的影子,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你。我的茫然是成年人面对旧爱的小心翼翼。而迫切,是即便没到百年之后,也想和你死在一起。”
我的告白似乎是吓到陈塘了,他一言不发盯着我许久。
“陈塘,如果我不能成为你留在中国的理由,那你就要变成我定居法国的动力了,就算是交接了展示馆之后马上就回去,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有腿,我可以和你一起走的。”
“你就这么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在胸前比划着两个小圆和大圆:“我对你的喜欢,如果你看到的是这么多,那实际上是这么多。”
陈塘半张嘴,略加思索后,对我说到:“你先下班吧,我想安静一会儿。”
我略得意:“我现在不能走的,一旦走了,你今晚通宵的梦里一定都是我的影子。如果你不想说这个,那我们来聊一下工作——考虑到场地问题,我们公司的年会定在十八号,有几个活动环节是同事们踊跃报名积极参与的,活动奖金和抽奖金额我拟了一份相对客观的数字,表格已经做好,你明儿个帮我签字就可以了。”
“恩。”
“你说既然LA这么挣钱,新年福利是不是可以稍微宽裕一点,年尾五薪怎么样?我们家有点远,要是公司给配辆车就好了。。。”
我的自言自语换了陈塘更多沉重的呼吸,他突然推开座椅拿了外套出门:“走吧,我送你回家。”
陈塘的副驾驶,好像还留着我的味道。
从副驾的位置上看去,他一下子变回了那个温暖爱笑的陈塘,他摊开手掌对我笑道:‘不是我一个人在一厢情愿吧?’
关于他每个瞬间,我记忆犹新,我掉进一轮又一轮回忆,失控后突然抓起陈塘方向盘上的手,痴痴表白:“我也爱你。”
陈塘靠边停车:“这边地铁口。”
我往边上挪挪:“不碰你就是了,走吧,前面右拐。”
陈塘在思想斗争中,我让他稍停,这边下车在地铁口卖花的阿婆手里买了一束温室的月季,当我下意识去敲车窗时候,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雅昌花园七号楼下。我和陈塘的对话依稀在脑海里过滤着。
“你去哪里,我送你?”
“能帮我关一下车门吗?”
“外大的图书在册,在北京城也是出了名的齐全。”
“这个时候,花该谢了吧。”
“枯山水画也很好看的,再不然。。。我可以请你吃饭。”
“赌你以身相许敢不敢?”
“今天是中秋节,祝你节日快乐。”
回过神来,陈塘正倾着身体推开副驾驶车门,他勾着脖子问我:“你没事吧?”
这交接的情景,正是他在约会迟到四十分钟后,充满诱惑力的眼神勾着我:“上来。”
“生日快乐。”
“我们去把你搁浅的想法放生大海。”
这该死的回忆不去陈塘的脑里驻足,一个劲儿让我重温。。。
车入乡间之后隐隐下起了雨,雨刷规律的摩擦前车玻璃,远光灯透过雨林,一直打到二十米外的水泥地。到家门前,陈塘突然朝我凑近,鼻尖略过我耳鬓十公分距离,转向座椅后袋拿了把伞,下车开伞绕过前车灯走到副驾车门边外力开门,伞面微微像我倾斜,一连贯的动作水到渠成。
进到屋檐下,陈塘打量我房体结构:“你住这里?”
“是啊,以后常来走动呗。”
“一层承重墙体裂纹缝隙超过零点五公分,因为是自建房,年限已久也没有找人勘测过,这儿不安全。”
我环视四周:“有人说这儿没有商场不方便,也有人说这儿人烟寂寥不安全,头一次听说房体结构不安全的,一楼是年久失修,二楼可好着呢。”
“基层建筑存在安全隐患,二楼能好什么。”
“要不,你上来看看?”我挑眉看着陈塘,他一脸严肃回瞪我:“我回去了。”
陈塘的背影瘦骨一如三年前大病初愈的他。
我捧着手里的月季花,追上已经上车的陈塘,敲下他车窗,撷了一支花塞进车窗:“玫瑰花语,我也爱你。”
雨势渐大,我从窗口看陈塘的车一点点融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