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不说话,回到家倪诗蓓突然打了鸡血似的追问我对那男人的看法:“倒是说说嘛,我是为了你好,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人家身高相貌家世背景哪点都够看的。”
“你就甭操这个心了,好好说话的时候你就好好听。”
“不懂你!”倪诗蓓狠狠的转过脸,留一句话给我:“反正你号码我告诉他了,你自己和他说吧。”
既然如此,不等别人动作,我首先电话过去礼貌:“你好,我是今天和你见过面的宣灵宣,诗蓓还小不懂事,希望今天没有对你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影响。”
“不会,其实倪诗蓓早些时候和我说起过你,言谈中我很欣赏宣小姐为人。”
“既然你这么爽快,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当然。”
“我打这个电话的目的之一,是希望今天的事情不要对你造成什么影响,目的之二也是希望您今后对我也不要造成影响,还有我会争取最快的时间和倪诗蓓绝交,她不太信得过。”
“哈哈。。。”没等他哈完我挂了电话,因为忙于去踹开倪诗蓓的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吧。”
“怎么了?!”
“你离我远点我心里才会觉得踏实。”
“别这样嘛,我是出于好心,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再说了有了我的多管闲事你回家的时候至少有了搪塞你爸妈的借口了,难道说你两手空空连盔甲不穿就像上战场了吗?”
我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怔了半天也就丢了一句没底气的话:“我的事不用你管。”
第二天刚坐到餐桌边就接到领导电话:“抓紧时间赶过来,一份现文资料需要临时翻译,老总等着看的。”
“十分钟到。”
我抓瓶矿泉水下楼打车,十分钟到了办公桌前,桌子上已经放了一叠文件,是关于一支翡翠簪子的介绍,是要翻译成英文的,这么多专业术语,如果不是当年有点根基,就全撂手了。打印文件交到领导办公室,他当即提起包:“要看的老总已经回去了,你和我一起过去一趟吧。”
从进住宅区的门禁开始,我的心就升到了嗓子眼儿。这是一片不支持外卖配送的区域。
当领导的车真的停在具体的楼栋号前,下车的第一脚就有些腿软,时隔经年,我竟以这种身份回来了。
“这,这里是老总家?”我勾着脖子试图从窗户里面看到客厅,如若人非,至少物还是。
领导告诉我不要四处张望,说老总不喜欢陌生人到家里来。我打心底里切出声来,可是开门的是夏天,这一声切只切到了一半,我们交集不多但是对于彼此的惊讶毫不掩饰。
领导在门前点头哈腰的递上文件:“这是关于羊脂翡翠簪的介绍,陈先生指定要看的文件,这位是负责文化了解的小宣,有什么问题她都可以介绍的。”
“陈先生。。。”
夏天看了看领导又看了看我,终于侧身:“二位请进。”
我俩在客厅等了一会,夏天进去到楼上,不多时陈老板下来了,见到人的那一瞬间我真心想要笑出来,自嘲也罢,苦笑也好,是胸口蕴藏着一股呼吸必须要换出来才可以,在顾及自己的情绪的时间差里,领导已经和陈塘开始说笑起来了,谈话中领导多番示意我再节点接话,尽管都知道他们说的内容,可反映之后,除了看着陈塘发呆不再有其他。领导连着解释说陈塘长的好看,女孩子第一次看到都会惊慌失措的。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接上次见面戛然而止的弦。
陈塘一直不自在,他以手握拳挡住嘴轻轻咳嗽一声,我突然看到他干净的没有戴任何装饰的手,包括无名指上的婚戒。我还没有做好再见陈塘的准备,一切的悲喜都来的太突然,但是本能在心底里开了花的高兴,毕竟我又见到他了。
陈塘端着脸盯着我:“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在飞机上,我记得。”
也许是那次见面并不乐观,以至于陈塘回想起来的时候才会突然皱眉。领导偏偏在这个时候会错了意:“原来你们认识啊,那真是太巧了,小宣你来给陈先生概述一下玉簪背景。”
陈塘的脸色仍旧没有缓和,我也大概流水账的说故事情节:“这是宋朝仁宗皇帝自民间寻来送给妃子的首饰,虽不是出自名匠之手,但在工艺上也毫不逊色,如果条件允许完全可以私人收藏。”我顿了顿补充道:“作为礼物送给另一半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领导在旁边推了我一下又一下,我不做回应,陈塘缓缓的笑了一下,这时候夏天给我们每人一杯温茶,托盘边附带细盐,砂糖,和奶油。陈塘和领导热聊起关于博物馆的规划问题了,我在边上配了茶料尽量喝水不出声。干巴巴的坐等了半个小时这样的对话才算是结束了。道别后已经走到门口,陈塘突然叫住我:“如果不耽误时间的话,有些细节想要请教宣小姐。”
这孽缘,还要继续吗?我推辞:“单位还有很多事要忙——”
领导几乎是把我团一团扔进了门槛以内:“单位的事情我安排其他人去做,陈先生有想要了解的部分,你给详细介绍一下。”
我留下来,夏天重新到了两杯清茶,正准备转身离开,陈塘突然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杯,扭头对夏天:“给宣小姐拿一个糖盘。”
夏天端来糖盘后,不作声息从客厅离开,房间里顿时间就剩下陈塘不冷不热盯着我的眼神了。
陈塘首先开口,很客气:“在飞机上,没有认出宣小姐,我向到你道歉。”
不过是没认出而已,就这么郑重的道歉,若是追溯到忘记,是不是该歉疚终生了。
陈塘越过我的纠缠,依旧端庄:“其实还有一句话,需要单独和宣小姐说。”
“您请说。”
“生意场以外的人,我在北京还不想认识。”
“您这是在友善提醒我,在职言公吗?”
他尝试着理解我所说的四字短语,应该是一知半解的状态,点头:“可以这么说。”
如此果断先见的拒绝,全部基于我心里待他如憧憬。可是如今的宣灵宣不仅仅是陈塘的影子,还是北京城牢固根基的部分力量,他不该如此视我如草芥。
我挺直腰板,抬着下巴,微微侧过脸斜视陈塘:“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以前是谁都不重要,做好今后的你就可以。”
“错了”我微微摇头微微笑,要摆出隐形超人的谱“我生平最值得骄傲的身份,可都在以前。”
陈塘终于愿意正视我的问题:“你想说什么?”
“我本来什么都不想说,但是既然你先开口了,我总得说点什么才过得去。旧情人这个身份如果被翻出来,我孤家寡人无所谓,但于你这新任老总而言未免要掉几分颜面。这样吧,用你们有钱人惯用的伎俩来解决,我随时方便。”
“钱?”
“不然呢,除了钱你们还有什么。”
“你不在乎你的孤家寡人无所谓,我也不关心我的新任老总颜面掉几分。这样看来我们的价值观倒是很统一。”
我与陈塘的契合接近完美,但是唯独在价值观上分歧严重,我们在画展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就差点因为阶级和艺术红了脸,于是搬出当年的话题:“统一?你觉得艺术成就的高低之分,是阶级分化推动的吗?”
“你觉得呢?”
分明说着很严肃的过往,陈塘的一句反问又让人哭笑不得,我正色回道:“你真当我这儿跟你讨论价值呢,关于我是谁,你提前做功课了吧——可是你的功课没做全呀。”
陈塘微微收住表情:“最终都要忘,功课好坏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既然是这样,又为什么做这门功课呢?”
陈塘余光瞟了一眼我的方位却并不直视过来:“你单位上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吗。”
“你抛弃别人的时候不卑不亢,拒绝别人言不由衷,就连赶人出门都这么义正言辞、冠冕堂皇,如果不是中文,真不知道哪个国家的语言还能表达的这么到位。”
脚下千斤重还是被我提起来了,出这道门槛着实不容易,在两条街外打车回到公司,上班休息上班回家,一天下来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没吃,正好曲康提着点心来我们家串门,默默吃了一半我才将今天事情的原委说与他听。他大人一样沉思了半天,忽而面色沉重:“他如果没有戴戒指,大局限的框架不存在了,但是我觉得你今天的表现不太尽如人意。”
“我有点不淡定是不是。”
“可以说是冲动。”
“他一副以后都不想见到我的样子。”
“很好。”
看着曲康太过精明的眼睛,我心里根本就没有底气,我也想疯一回在曲康看透一切的眼睛里大胆的承认我是惦记陈塘,可就连这点心思都会被曲康看穿,更多时候我开始不敢和他对视。
我上班活动的区域有限,并未和陈塘在公司有过接触,甚至不曾照过面。但是直属上司看我的眼神有了异样,从此上边一有事情就推给我,我担心长此以往肯定会和陈塘擦出火花,至于这火花是烟火还是爆炸,不可估量。
我们本可以一直相安无事,偏偏直属上司非要推波助澜。
圣诞节前夕晚八点,领导来电让我临时顶替夏助理兼翻译职位。这无疑是和陈塘撞坏的机会,鬼使神差我应着去了。
渠道现场发现就是会场翻译,总经理是外国人,他的发言经我翻译后传达给在做领导,大概就是关于博物馆后半工程装修事宜。一个部分的工作流程结束之后,已是半夜十二点的光景。我作为陈塘助理被安排在酒店入住,说是第二天早上五点还有持续会议。我饿得不行,散会后首先去了附近餐馆夜宵,一时间愁上头来,喝了点酒。凌晨朦胧回到酒店,在空旷大堂里遇见同样一身酒气的陈塘,我挨着电梯上楼键站着,他同样对我视若无睹。
就这样电梯迟迟停在二十五楼不肯下来,陈塘酒热上头,一直扯着领带,甚至开始脱起了外套,对这诡异的气氛。我的余光也终于按捺不住,转身拐进了楼梯道。
陈塘突然从身后追了上来,手中的外套挂在手臂飘飘,上楼梯踏步也是手脚并用的紊乱。陈塘有酒后乱性的前例,又鉴于他在潜意识里对我的余情未了,我若是再保不住这一点理智,便真的成了曲康所形容的柴火相遇。
“你一楼等电梯不好么,一把年纪学什么年轻人拼体力。”
“宣小姐,你的腿好。。。”
这样露骨调戏,若是旁人没机会往上在踏一个台阶,既然是陈塘,我急转身打算理论一番。陈塘被我突然的停顿晾了一个趔趄,陡然停住,刹不住惯性又往后退了一步,两步。。。节奏反方向加快,朝着楼梯平台轰然倒塌。我没来得及抓住,眼睁睁看着他咣当一声,摔碎了一样扭曲着躺在地上。
那脸色不知道是酒后红晕还是垫到了台阶的缘故,总是不像平日那样白皙温润。
“陈塘啊,陈塘。。。”
我赶紧跑过去托着他的脑袋试图站起来,陈塘却一脸痛苦的僵持着脖子:“疼。。。”
我扶起他的动作停留在静止状态,用膝盖担着陈塘后脑勺的重力,接通过急救电话后,还是回到了两个人的空间。我检查他外露的皮肉,除了左手手背外口有些擦伤,其他没有明显皮外伤。陈塘脸色泛红,半醉半晕之间也说不上什么话。
没几分钟救护队赶到,几个人抬着他出去,慌乱之中我也被推上了救护车,坐在旁边的护士问我:“怎么弄成这样的?”
“他喝多了,在楼梯口摔了一下。”
送到医院,门诊医生看了一眼开给我一张缴费单,将陈塘转送到CT室。在缴费处刷完卡,身边经过的护士小心提醒我:“小姐,你的丝袜勾了。”
对,我就穿着这么个破洞的丝袜在北京城晃悠了半宿。
陈塘拍完CT,紧跟着打石膏,转送住院部。我从公司官网找到了秘书室的电话,转了两条线接通夏天:“陈塘摔了一跤,现在医院。”
我给他开了独立病房,隔着玻璃门洞看他醉的不省人事,犹豫再三,还是独自走了。
次日的持续会议,因为陈塘的缺席而往后推延。我回到公司刚沾工位边上,领导经过瞧我一眼是一脸疑惑:“今天不是还有持续会议么,你怎么回来了?”
“夏助理接手了,我就回来了呗。”
“夏助理昨天晚上飞的欧洲,今天早上还能在北京?”
“可是半道上飞机返航了吧。”
“专机也不该这么快吧。”领导自言自语着走开。我忽然觉得不对,如果夏天不在北京,那昨天晚上的陈塘。。。
我折回医院,打听一番,知道他被转了VIP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