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工作告一段落,我收拾干净桌面准备走人,手机上突然跳入绍辅的号码:“路过你公司楼下,给你带了点好东西。”
我笑脸相迎:“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先下馆子,其他事儿酒桌上说。”
要说在酒桌上遇到对手,绍辅算是第一个,一般人在三巡之后会有点飘,但是他稳的很。
“这段时间在北京还顺利吗?”
“你们大上海是不是真的把北京看成是经济上的扶持对象啊,首都的GDP真的还蛮可以的。”
绍辅慵懒的眨了个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一边忙着祭奠爱情,一边集中应付大家的关心。我努力坦然笑笑:“还算顺利,怪我第一次爱别人这么用力,以至于他一下子走了,我没能一下子收回来。”
”尝试着爱一下别人吧。“
我自斟自饮一杯,脑海里浮现姚婷娜的话:‘这种感情之后,还能努力爱上别人,就很了不起了。’
我再度举杯:“我会尝试的。”
绍辅端杯跟我碰了一个:“酒量不错。”
“彼此彼此。”
一个小时的晚餐时间结束,鉴于我俩都喝了酒,绍辅叫了代驾,一路安全到我家。他从后备箱抱出一个箱子提上了楼,一巴掌长的龙虾群呈现在面前的时候,我仿佛从倪诗蓓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垂涎欲滴。
倪诗蓓削了个果盘出来认人。
“绍辅我发小,倪诗蓓我同乡。”
绍辅倒是大方问候了一声,倪诗蓓发呆一般看着绍辅:“这。。。绍辅?那以前咱们村。。。”
“对就是那个绍辅。”
倪诗蓓突然兴致勃勃:“听说当年你们家买彩票中了大奖是真的吗?”
绍辅作为成年认的慎重还是有的,他转手将问题抛给我:“宣宣是最清楚的。”
果然倪诗蓓转向我求证。我硬着头皮接了:“是真的,他们家现在仍旧保持买彩票的习惯,并且以此发家致富了呢”
“真的呀”倪诗蓓天真的憧憬着:“现在也在北京定居吗?”
“在上海卖保险,业绩一直都不错,还买了房。”
我是面不改色,绍辅掩着嘴唇一直在找方向平衡表情。
闲话一番绍辅也要回酒店,我送他到楼下。
“你现在也算暂时定居在上海了,还习惯吗?”
“他们俩太照顾我了,想不习惯都难。”
这悠悠路灯下,我上下左右看了一圈,问:“——夏歌儿和艺林的事儿你早知道了?”
“什么事?”
“他们俩暗送秋波眉来眼去的事儿。”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大笑:“哈,他们俩果然有一腿——怎么,你这商界精英竟然也会被一个不谙世事的丫头给诓了吧?不过我的确是先看出点端倪了才这么问你的,不完全是诓你。”
“你看到什么端倪了?”
“他们俩拌嘴是家常便饭,可突然有一天不吵架了,就值得怀疑了,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差不多,都是听来的端倪。”
我耸耸肩膀:“听力不一般啊——我就说孤男寡女同住一屋檐下,没事发生才怪呢,还说将来长大了要看艺林找不到媳妇的怂样。。。”
“宣宣,去年在上海,我们一间房子里说过的话,是真的吗?”
我们走着路,时而看着地面,时而看着园艺,说到吃惊的话题抬头看一眼对方。我抬头看一眼绍辅:“什么话?”
突然想起上海回来后曲康对绍辅的总结——‘你看网上最近流传的情侣眼神没?四爷看若曦的那种?绍辅看你的时候,就那样。’好像,绍辅的眼睛里真的有焦点。
“陈塘从出现到现在,一直都是我人生重中之重,也就和你们一块儿待着的这两天,好像才不是那么回事儿。”
自然是原话,可是此时说出来产生了歧义,我尽量帮他纠正:“那是为了安慰夏歌儿的关心。”
“所以呢?”
“所以,陈家的贞节牌坊我还想再守一段时间。”
“你知道,你这样子会有人心疼吧。”
“明里暗里,我一直都在劝替我心疼的人,把心收一收。我真的很好,身体健康,心理没病,北上两地有官政朋友,商界朋友,明星朋友。吃穿不愁,挣钱有望,能独善其身也能孝敬父母。如果非要挑出点什么毛病来,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死心眼,我认陈塘是不是一辈子也说不准,至少现在还没到尽头。”
我应该委婉的说的很明白了吧。
绍辅跟着我的话点头:“看来我们都太小看你了。”
绍辅就此打住,上车前他拍着我的肩膀肯定:“我这个发小不是摆设,你可以适当依靠的。”
我拱手:“那下次冯少爷进京,是不是该带鲍鱼啦?”
绍辅背着手摇头:“京城不好进啊。”
生活又归于平静。
春天,在生机盎然中平静,秋天在死寂中又蠢蠢欲动了。周而复始。
事情发生的毫无征兆,寻常工作日,卡点的下班时间,错过了规律的公交车,在回家的的士里听到了似曾相识的旋律,家中的倪诗蓓在客厅里转着圈轻哼雀跃的旋律:my back was breaking till i found the one who took it all from me...
一瞬间,关于陈塘的回忆铺天盖地而来。当晚,我给领导发了辞职邮件。他随后来电劝解一番:“宣小姐啊,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工作很辛苦,压力大,这样吧,辞职信先放在我手里,你什么时候整顿好了,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紧随其后艺林来电又是一盘数落,夏歌儿怪我莽撞,质问我到底想做什么,我停了一夜的时间来摆脱他们的指责和劝解。第二天清晨翻箱倒柜的拿出所有的积蓄,一个人远赴法国。也许这个地方注定要来,才在飞机漂洋过海的时候毫无察觉。里昂的气息有些沉重,不可言喻的沉重。远离了城市在郊外的草地上打滚,肆无忌惮。寄宿在一户农家,陈塘的气息突然断了,于是我将所有往后的行程都压缩在这里。每天用最多的时间蹲在门前望着路口的方向,就像是守着一种会遇见陈塘的可能,不知道什么时间可以等来,但是一定会等到。
一个浪漫的城市总是被浪漫的人群衬托起来,法国人的吻是家常便饭,一二天,老夫妻总要掰着我的脸问候早安晚安,三四天,突如其来的亲吻在任何时候,五六天我也就习以为常了,七八天坐在餐桌前伸长了脖子等候这浪漫的肌肤之亲。
我站在农场正中央,感受这从陈塘身边吹来的风,我们站在同一片土地上,身在同一个被称为里昂的城市里。我本意是来告别,却没想到即便是在陈塘的国度也生活的如此惬意。
逐渐理解了茨维塔耶娃的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一周后我从里昂搭上了回北京的飞机。在距离地面两万多英尺的高空里,当此刻已成过往,我依旧在意他是否爱我。
陈塘迎着平流层的环境光保持静止的状态阅读,三年未见,他五官仍旧剔透。
我初见陈塘,曾以为他绿色的瞳孔要掀起太平洋的风浪。
再见时,宇宙里的无数颗星星都会被他轻易抹杀。
今日三见,终于要颠覆宣宣的一生了。
我几乎是不由自己的坐在了他身边的空位上,陈塘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异常平静,犹如略过一眼陌生人,继而继续看自己的书。
我目不斜视:“你也去北京吗?”
他回过头来,犹如对待商报记者的警惕:“你是?”
我托腮笑道:“你往三年前想想,我们见过的。”
陈塘果真很认真的想了,但未见成果:“不好意思,我可能不太。。。”
“你的失忆,果然是一种病态叠加。”
陈塘正过脸看着我不说话,与陌生人在气场上的决斗,莫过当下神态。
而我,怎么可能赢他。
机身突然开始颠簸,我们整个身体都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慌乱之中陈塘摸索着安全绳系上,而我不顾一切抱着他半个身体,以防自己脱离。广播里即刻传来机长的安抚,偶遇气流大家不要惊慌等等。
我本能作祟要将脸埋在他肩膀,隔着时间和时间里的生活蜕变,紧闭双眼,奋不顾身。他能安抚我在飞行事故面前的畏惧,和与他好久不见的不知所措。
有惊无险之后,机舱内恢复平稳,众人唏嘘不已,而我要努力安抚的,则是遇见陈塘之后的小鹿乱撞。
时过许久,从这种惊慌中回神,周围已经空无一人,陈塘更是杳无音讯,我以最快的速度下飞机,冲出机场在大堂门口也没赶得及赶上找他一个背影。
曲康联系上我之后,无疑又是一顿数落,先因不辞而别,后故无影无踪。直到我说起偶遇陈塘,他才反而开始冷静了,非常淡然的问了我一个题:“他戴婚戒了吗?”
“我没在意。”
“我用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换你一个承诺,如果他已婚,就算你们干柴烈火,也请你做个干干净净的人。”
我皱眉:“你一海外留学生,对母语的应用程度就到这儿了?”
曲康仍旧一脸正气:“你先答应我。”
我竖起双掌心,对夜空道:“我宣灵宣对天发誓,任何情况下绝不勾搭有妇之夫,没有否则怎样,就是不会勾搭有妇之夫!”
曲康被我这个誓言深深震撼了。到分别时他也没有再说起陈塘的任何事,这反而让我有些心虚:“对于陈塘回北京这事儿,你就没有什么要叮嘱我的?”
曲康想了一会儿,摆出一张混混脸:“要不,你明儿个赶早,到LA楼下蹲点,逮着陈塘之后逼问一下他近几年的生活状况以及当下的婚姻状况,谈得来呢,顺便再聊一下你们可能的共同发展方向,缅怀一下这被糟蹋的几年人生。哦对了,他们单位的地址你清楚吗,需不需要我我发定位给你?”
我咬着后槽牙忍住了动手的冲动,把无数的白眼往车外抛。
将陈塘从意识里封闭,着力于重新找工作,凭着自己的伸张力找到了博物展示馆的文案工作,主要做介绍栏的编辑,正式入职后发现在这里竟然是我之前的兼职东家,凭空多了一份亲切感。
倪诗蓓辞职后托我的关系到展示馆做起了解说员,原来有人一起吃工作午餐的感受是这么——聒噪。
她身边不乏萍水朋友,以至看我独来独往时,才会形容我是一个被稻草包扎起来的古董:“自从上次你出国回来之后,感觉就更不对了你知道吗?在国外是不是有什么类似一夜情的事情发生啊,还是说遇见了什么。。。”
我拿眼斜她:“重新找份距离我远点的工作,或者重新找一个距离我远点的房子隔天搬走。”
“我这不也是关心你么——还有宣婷姐下个月结婚,我要带小冯回去一趟,你呢?”
“回”
“一个人?”
我呵呵一笑:“你看出来我怀孕啦。”
倪诗蓓倒吸一口气,完全的本能反应:“怀孕了?谁的?是国外的那几天吗?”
我摇着脑袋端着托盘走的远远的。
上班时间我尽量回避倪诗蓓,可卫生间里,一板之隔,她开始滔滔不绝:“姐,你听说了吗,今天来参观的领导当中有那么一个特不像领导,从头到脚一副当红偶像的外观,我看过一眼背影名副其实,小丽带着参观的时候因为频繁回头崴了两次脚,现在还在休息室抹红药水呢。按照路线来算,这会儿应该在写字楼了,你回去上班,要不正好带上我一起?”
“我的工位上贴了标签的,你自己找去吧。”
为了避开这肤浅的视察流程,我辗转去了食堂,一份午餐食过一半,进门厅陆续躁动,一群西装革履的人陆续步入,回想着倪诗蓓的警告,我看了一眼自己的高跟鞋,生怕也会崴一脚,麻溜的从另一通道离开。
下班回家路程过半,谁能想到倪诗蓓把我算计的那么周全:“姐,我在饭店呢,忘记带钱了,你赶快过来救我吧。”
到了地方才明白这小姑娘是给我安排了一场不期而遇,对方是个酒店部门经理,倒是个看得过去的外表,性格极为开朗,整顿饭的过程中都在侃侃而谈,末了非要说这顿饭他请,谢了也就散了,出门之后倪诗蓓拉着我的手问:“姐你觉得怎样?”
我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有男朋友么。”
“说你呢,他可是我认识最有身份的异性朋友了,是北京户口,父母还是大学老师,人家可是独子,前途无可限量的青年才俊,你说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你想多了。”
“六婶一直让我帮衬着你点,我也是尽心尽力的忙活着呢。。。”
“你——”一个字刚吐出来,手机就响了,真是曹操的速度。
“妈——”
“下班了吧,妈和你说件事儿,宣婷下月初可就要结婚了,对象不是上次来咱们家的那男的,我提前告诉你一声,别到时候乱说话。”
“哦,我知道了。”
“你姐姐结婚你不能缺席的知道么。”
“那当然。”
“恩,现在北京的天儿越来越坏了,电视上一直都在说空气污染,你在那里注意环境,别为了妖娆就不注意健康,带个口罩什么的,往后也冬天了妈给你做了个小衬子,穿在羽绒服里面可保暖了。”
“我下个月回去拿。”
只有这样乖巧的通话才不会被怀疑,也才不会挨骂,把自己想成和父母一样的心才能让这通电话尽快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