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世贸商厦的车库,电梯直达顶楼。这三百六十度的玻璃幕墙,给人的视觉景象远比心中所想更为震撼,那一瞬间我是感叹于环境的美好,可是风还是从心里刮进来。陈塘按着我的肩膀坐下来,浪漫的旋律慢慢铺展开,着装优雅得体的小提琴演奏者从门扇后面缓缓而来,陈塘的眼神也从那人身上刚收回来:“这是你梦想的附赠。”
我发了一会儿呆,起身走到玻璃幕墙边,尽管有些恐高,还是鼓足勇气看了一眼楼脚下的昏暗,我过分着急验证的行为,似乎在陈塘预料之外,他踱步上来,楼脚下的游乐场突然亮起耀眼的霓虹,漫天飞舞着随生随灭的绚烂,令人瞠目的五彩斑斓倒映着玻璃窗户上的我的脸。
我浑身打了个冷战——“我想坐在没有其他人的世茂商厦顶楼的旋转餐厅吃最贵料理,抬头看触手可及的星星,低头看落差两百米的游乐场打烊之后突然为我亮起的灯。。。”这是我说过的话,也是仅隔七个小时之后摆在我眼前的现实,他果真可以做到。
这儿虽然不是旋转餐厅,但是四面玻璃墙,视野不受阻碍。陈塘在我对面微微笑着,他在等我受宠若惊的喜悦。
我不爱财富,竟然也因为这财富名望堆积在陈塘的身上,而被曾经自己的认知打落一败涂地。这往后人生的压力,像是湖面上漾起的一圈圈不知疲惫的涟漪。不得不承认,我的傲娇跌落在财富迥异面前,我的高品质见识也远远没能跨过贫富的天河。
“果真有你,是可以做到的——我的梦想我本可以自己实现,你能靠边站着吗。”
我没高兴到发疯在陈塘的意料之外:“什么?”
“游乐场还远远不到打烊时间,这种现象对于经营者和消费者来说都是个例外,我也知道例外只青睐有钱人,只青睐于像你这样拿钱周转的人。。。”
“有什么问题呢?”
“这是一顿饭的事情吗,这是包场地,清客流,重新调整标准,你的两个巴掌之后,五秒钟之内楼下游乐场再度亮起,这也在你可操纵范围之内,所以你究竟可以操纵多少?”
陈塘终于看出我处于纠结本身:“宣宣你别这样。”
“我见过陈天了,见到你原本真实的生活环境,就像现在一样。”
“我以为她不会对你造成影响。”
“你现在知道她会了.”
“她对你说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适当表现了真实的自己,由此让我联想到你。如果这是你姐姐带给我的,我只能将它丢给你。”
“丢给我没问题我可以处理。”
火力值一直在上升,但是冠冕堂皇的反驳理由却找不到一个,我甚至不敢在这里摔个杯子,鬼知道那有多贵,我果真掉进自己设置的陷阱里了。
陈塘走近我,那手上不知所措的举动还在犹豫要不要触及我,最终是没有,但是声音先到了:“我以为我们上次已经谈好了。”
“现实总是一巴掌就能把理想拍碎。”
陈塘环视四周:“我们的规划并不是奢望,我在这里,你也在这里,我们没有碎不是么。”
“在我心里碎了!”我几乎是喊着扭头离开。经过餐桌的时候,包的拐角顺掉了一个高脚杯,我下意识的选择蹲下来去查看并试图捡起碎片。陈塘来的匆忙,他蛮力将我拉起来:“没事儿吧。”
我看着地上的一堆残渣笑的更苦了:“你看,你担心的是我,而我担心的竟然是赔偿问题,这时候我就要翻一下钱包同时咨询工作人员价格问题。”
我挣脱陈塘,径直走到工作人员面前,换上一副淑女的仪态:“你好,刚才这个杯子我可以个人赔偿,请问价格是多少?”
姑娘的眼神在我和陈塘之间徘徊,最终定了口吻:“女士您好,我店消费顾客,非有意破坏店内财物不作赔偿标准。”她说完这句话,领着其他人迅速离开餐厅。
如此长脸的机会都不给我,反倒是让我更加下不来台了。
身后有玻璃片的轻盈声,我转过头,陈塘正蹲在地上收拾。
我想将室内所有玻璃制品都摔了让他捡上半天,可——可面前这个人是陈塘啊。
我怜惜的神情掩饰不住,才会让陈塘瞬间认为我是好转了的,他略带笑脸:“咱不生气了好吗?”
这没人的环境更加让我窒息:“你为什么要自己捡?在捡碎玻璃的行业你可以垄断呀。。。”
“宣宣,你够了没!”陈塘第一次陡然打断我的话,掺杂遏制的忍无可忍。
原来男生不能吼女生是真的,一旦开了嗓,其他的一切道理都不是问题,态度就成了首当其冲的重点。我皱眉看着陈塘突然认真的脸,不做任何解释的扭头:“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我飞快冲进电梯,喝止追来的陈塘在电梯门外停下:“站那儿别动。”
带着满肚子的委屈回到外大,正遇见曲康从教学楼里出来,他形象上已改良好多,言语上仍旧是一未成形的地痞流氓:“嘛呢这是”
我倒是想细细说个明白,可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先定了地方:“隔壁喝一杯?”
“你请?走着。”
东街大排档落定,敲了几盘下酒菜,跟老板要了一打清啤。酒能否解愁,我这不会醉的人是没机会明白了,本着清晰无比的头脑,也还是跳跃性的把故事讲完了,从故事的中间到结尾,中间搭上了曲康数不清的白眼和轻蔑,
“你这什么表情呀,还能不能好好听故事了?!”
“能,你继续。”
我抛下陈塘独自走了,苦恼的故事到这里其实已经结束了,我继而苦恼的看着曲康:“说完了。”
“你呀!”曲康拿筷子点着我脑门,这小子什么时候有这个胆量敢用筷子对我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举动来,我正要回敬他一个巴掌,他缓冲了半天的情绪却选择在这时候娓娓道来:“自己过得穷,却怪别人挣得多,照这种心理历程发展的话,你将来可是会反社会的。”
这短短十几个字的总结,似乎是点破了我这脆弱的行为标杆。
“这种仇富情节,是一般穷人都会有的自卑。但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才不会自卑,我更愿意相信你把陈塘过分美化了。你觉你自己还需要再修炼个五百年才够格儿配得上他,更别说其他人。我只能说如今幸好是你,如果是其他人,你在边上看着心里肯定早就变态了,这就是你症结所在。你觉得人家姑娘小伙儿再好,充其量就是个般配,偏偏是谁也配不上陈塘,这份执念也真叫人佩服,我还想问问你是怎么说服自己,把陈塘捧的那么完美的呀,你不觉得他其实并没有吗?
方才没来得及落下的一巴掌,这会儿才甩在曲康后脑勺:“说归说,不要字里行间进行人身诽谤。”
曲康龇牙咧嘴摸着后脑勺:“你这任性归任性,要是不给自己留个台阶下的话,回头草都不带给你留的。”
“我还真的一点理儿都不占呀!”
“你占理,那你倒是也给人整一楼层的餐厅,请个小提琴手边上演奏,还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呀。我看你就是闲得慌,不闹一把生怕不记得自己谈恋爱似的,你觉得自己有理儿,你理儿在哪儿呢,你倒是说说在哪儿呢?”
“陈天她那样。。。”
“陈天陈天,能耐你倒是找陈天玩儿命去呀——诶哟,到底是有生活经验的林太太呀,我跟你这么多年才看清你这点骨气,人家两面就摸清楚了,收拾你完全就是对症下药,佩服。”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所有过程我何曾占过一分道理,宛如曲康句句说的。我平复了心情,与他道别后独自慢慢往回走,入夜十点钟,校内活动人士并不多。刚进校门口就撞见从里面出来的陈塘,他一身正装还没来得及换,与校园内诸多的学生扮相格格不入,来的是匆忙,却不忘我嘱咐过的口罩,额外带了个鸭舌帽,即便是在如此漆黑的夜里,就这么一个几乎遮住了全部面孔的人,我也仍旧能一眼认出来。
我愣在原地,与他之间,我没给自己留下台阶,这往前的一步该怎么迈,我着实不太知道。
陈塘蒙着面,蒙去了大部分表情,帽檐遮住了那一双颇能传情的眼睛,路灯下仅能看出这么一副身形来。
我在犹豫的,大约也正是陈塘此刻仍旧纠结的吧。
我俩约莫如此站了一分钟,在还没有完全给自己想好解说之前,往前这一步是不能走了,我轻悄悄往后挪了一步两步,陈塘是陡然发力,猛的大步上前来拽着我手腕拖至道路边一排葱郁的榕树林中,对,小树林中。
本就是夜中,敛去路灯,如此伸手不见五指,却能瞧见两抹淡绿色的朦胧,如初夏萤火一般,一眨一眨。我惊慌未定脖颈间袭上了一双手掌的力道,两抹荧光闭合后,陈塘落吻盖下来。
果然是绿色的瞳孔视物更加清晰,陈塘拿开我捂住嘴巴的手,再次盖上来,这一回恢复了往日的温润。许久,他松开我唇,不带间断的拥我入怀里。我佯装挣脱一番,陈塘没有坚持,俩人就在这么漆黑一片中杵着。我从头发到眼睛都是东方黑,十全十美隐匿在黑暗中,倒是陈塘还有一双水灵灵的发光眸子,以此我好寻见他与我的距离。
“你喝酒了?”
“恩。”
“跟谁?”
“曲康。”
“有话不能好好跟我说吗。”
“你不是也没有好好跟我说,你吼我了你还记得吗。”
陈塘的衣服发出一阵浅浅摩擦:“对不起。”
他如此委曲求全,果真就是像曲康说的,我是闲得慌,不闹一闹生怕被遗忘。
陈塘愉快的换了两口呼吸,突然抱着我左右摇晃起来:“是我不好,说话太冲动了。”
我心软了:“那我也有不对,有点任性和固执。”
“恩”
“但是我也就跟你才这么蛮不讲理,我在别人那儿是一水儿的进步青年。”
“能跟我这儿喝酒就更好了。”
我打心底里发出轻浮的笑:“就你的酒量?”
陈塘连着笑了两声:“我可以以茶代酒。”
“这成语可不是这么用的。。。”
晃了一会儿,陈塘似乎是低头看了我:“那,咱们算是和好了。”
我将脸埋的更低:“恩呀。”
重物压踏着林间树叶声,旁边路灯下晃动过两个影子,我赶紧拉着陈塘从另一边一路小跑到操场边缘。
在篮球场的多层看台上,借着远处微弱的路灯光,能看陈塘个大概:“你来找我,怎么不给我打电话?面都没见着,打算就这么回去了吗?”
“后来有一些事,我还没想明白。”
“什么事?”
“你讨厌的那个排场是你自己先说的,其实你知道我做得到,也可以预测到是这种结果,但是你仍旧说了,所以,这一切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自己都没想出个干错利落的答案来。
“你是真的处于矛盾中,还是在逼我做什么决定?”果然他较真儿的劲头还没过去。
“如果说,我是在逼你抛弃你的姓名和门第,可以吗?”
陈塘突然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宣宣,我们不是悲剧里的男女主角,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所谓门第,那都是外人眼里的光,至于姓名,你知道我不能抛弃。”
陈塘年幼没了父母,敬祖父更是万分重,我怎么能在这儿女情长中辱及姓名呢。
陈塘突然有了笑意:“但是你可以。。。”
“我?我凭什么。。。”
“陈太太。”
我敲着陈塘肩膀,含羞捂脸转向一边。我保持背对陈塘的坐姿,想了想还是开口:“我知道是我的负面情绪摆错了位置,至少不应该是对你。”
陈塘恩着:“我觉得还不错。”说完侧身躺下了,首次枕我的腿,似乎一点都不含蓄:“宣宣,还记得我们在上海咖啡厅的那次见面吗?”
“当然。”
“那个地方的布局很新颖,一楼是全开场自由环境,二楼中间镂空,边缘留一条狭窄的公用过道,各包厢对过道外开门。”
“你不是要给我上建筑构造的课吧。”
“你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很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门缝,见迎面有其他客人经过,你就退了回去,等到路人走过,你才重新开门下楼。”
“那是我与生俱来的善解人意。”
“你开大堂的玻璃门,会把开门的力道转交给身后的人,你看完的公共书籍会放回原来的地方,不小心弄洒的咖啡你自己用纸巾清理,你离开座位后也总是把椅子重新推进桌子底下。”
“都是小事。。。”
“事情都小,大概因为是你,才格外不一样。”
努力忍着接收到赞美之后的本能笑意,被陈塘捏着下巴而破了功,他稍有动弹的后脑勺即刻触发腿部神经的敏感,我便一笑再笑。
踩着门禁的时间点回寝室楼,这一番波折终究是没来得及让她们知晓便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