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涂终于吃了在这凡世的第一顿饭。在微弱的烛光下,简单的小菜,笑意盈盈的脸庞,四人围坐一桌其乐融融,竟有些一家人的感觉,云涂和祝列竟都心生了一丝幸福感。
大哥大嫂性子豪爽,也不拘谨,快言快语时而问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比如问云涂是否出恭?
云涂无语可答,只好假装害羞的点点头,要不然只进不出可能大哥大嫂也会仔细的问问缘由。也不知当时怎么会那么胆小把他俩认作妖怪,看来,当时的他俩是真的好吓人。
祝列让医者换过药后脸色也好看了不少,清秀的脸庞白皙的皮肤,就是一副少年无邪的模样,可是,怎么就成了卓镯口中的凶手?而且他自己也向云涂承认了。真是头疼。
云涂直勾勾的盯着祝列看,特别想问问祝列那水扈的心究竟为何要取?他与鞠声又是什么关系,如果说出要拿鞠声为水扈换骨,他又会如何?这么入神想着,也是忘了时辰。
云涂嘴里咬着筷子,眉头紧皱,面露疑惑一副垂涎美色的样子还一直盯着祝列,祝列看见云涂如此的眼神看着他慢慢转了身,躲闪着云涂的目光还红了双颊,好像一副娇羞模样。
看这样子的大哥大嫂又对两人的关系起了怀疑,又好像是斟酌再三才开的口:“你们两人不是姐弟吗?”
云涂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自己入神了些让他们误会了,急急答了声:“不是。我们也才遇见不过一日。”
大哥大嫂可能是也没想到,那祝列在神像后躲了一天一看见云涂就出来了,竟只是认识一日,好生不解也只是摇摇头收拾碗筷去了。
秋夜微寒,云涂和祝列又坐在院子里,两人都抬头望着无尽的黑夜,身上披着那件狐毛披风。
云涂把她想问的都问了个遍,嘴皮子不停的上下动着,可是,祝列也还是一副冷淡模样,不时,还送给云涂一个浅浅的笑。
对牛弹琴也不过如此了。
可惜的是弹琴者不想笑,一点点都不想,冷笑都不想。
今天,祝列没有问起哥哥。当然,他也说不出来。云涂一天不见,回来的时候心情好像不好,他懂得察颜观色。
所以,云涂把披风让给他一半的时候他不敢拒绝,云涂好像睡着把头靠过来的时候,祝列动也不敢动。
月明星稀,初秋微风,连树枝都摇动不了,只有云涂的发梢会随着轻微的飘动。院子里点缀似的撒着清冷,一点点的寒意都被那狐毛披风阻隔在了外头。
云涂闭了眼睛,长吁了一口气。
短暂的又好像是漫长的时间略过,两人好像都为这静谧陶醉了。可是云涂却猛地站了起来,大呼了一声好笨。是啊,她笨,她刚才才想起来,她不是一般人。
祝列又被这红衣服的姑娘吓了一跳,双眼瞳孔瞪大,明显被吓的不轻。这姑娘,一惊一乍的。
云涂把那停留在祝列肩膀上的披风扯下,用力向空中甩去,手上几个招式,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在漆黑的夜空中轻轻飘着一张白白的狐毛披风。
云涂的手臂在空中来回比划着,像是写字又像是画符,艳红的长袖一挥,白色的披风上多了几个洋洋洒洒的大字“为何要她的心”。
该是把一切都问清楚,如果,祝列这里问不清楚就得去问鞠声,去问武君,云涂不想糊里糊涂的做任何决定,毕竟人命关天,毕竟她是云氏族人。
祝列脸色变了变,从刚才温暖的氛围中抽离了出来,挂上一丝忧伤。慢慢举起手,没有动,望向正紧紧盯着他的云涂。
云涂点了点头。
“天狐之心,清耳目,利言声,增修为,长生不死”。祝列写完之后,挥了挥衣袖。
这应该就是卓镯所说的“流言”。
武君曾说,他偏爱一些通灵的宝物。
祝列不会说话也听不见。
究竟因何?鞠声为了武君还是为了祝列?才会去不顾生死的去偷水扈的心?
云涂掉进了一个越来越深的网,每走一步都能看见更多的光亮,每走一步都能感觉更紧的束缚。后面退不得,旁边绕不得,她也因命逃避不得。
祝列还在旁边“奋笔疾书”,轻轻拧着眉头,抿着双唇,也是一袭白衣,安静的,融进了夜里。
如果,祝列只是在作诗就好了。
一弯清明月亮,一丝初秋夜风,一位红衣女子,一首情倦小诗,岂不美哉?
祝列又挥了挥衣袖,原来的墨字已经散去,白色的披风上,歪歪扭扭的写了好多。
祝列歪头看着云涂,表情的任何一点点变化都不肯放过,他认为,云涂会不会去救他的哥哥,全靠自己,全靠他的这封“自白求情书”。
“哥哥与我相依为命,心意相同,我即使不可言语,但哥哥是这世上唯一知我之人,我在想什么一眼就能明白。哥哥替我和姐姐在九尾面前抵了罪,其实这事与他并无关系,哥哥是我的命,无论怎样,但求姑娘救救哥哥。”
姐姐?哦,鞠声。
云涂看这祝列的字迹确实不怎么漂亮,字里行间虽有真情流露,却不如血书来的震撼。
可是白布黑字,一笔一划,都是祝列的心。
云涂又皱了皱眉头,陷入沉思。
身后的大哥大嫂默默的相互捂着彼此的嘴巴,瞪大眼睛,该是以为眼前看到的都是幻影。所以,不能吵,万一梦被吓醒了,美景没有了,又到哪里去看?
云涂的梦魇又何时才会醒?快了吗?
“一命抵一命,杀人偿命”。云涂对着空中划了划,手臂一扬,祝列的字散了。
“杀人的是我与姐姐,哥哥已经为我们受了太多苦了”。祝列脸上的落寞盈满了云涂的双眼,云涂终于也不敢再看祝列一眼。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错,云涂遇见了这些人才明白了什么是无能为力,什么是进退两难,凡世多些讲不清楚,好人不好做。
祝列不是凶手,一定不是,云涂知道。即使祝列说他才是,但是云涂却十分笃定她的感觉。
她不能再问如果“姐姐”出事了,他会怎么样,她也不能问“姐姐”是不是为了他才去偷水扈的心,她只能救了“哥哥”,姑且报了他这救命之恩。“姐姐”救不得,她不舍得卓镯生不如死,更不舍得卓镯去死。
有的人只几面,有的人只想再几面。
云涂右手一挥收了狐毛披风,因为那墨字只是“障眼法”,白色的披风一往如新,松松的搭在云涂的手臂上,云涂轻轻浅浅的顺了顺这上等的狐毛,心里眼里忆着一个人,哦,不,一只九尾狐狸。
大步流星,头也不回,云涂,隐入了黑夜。红衣女子累了,需要一个人静静。
留下面面相觑的大哥大嫂,留下满身悲凉的祝列。白衣男子伸出手,微张了张嘴,记起自己不能出声,又闭了闭眼,闪出几点星光,站立许久,无声长叹。
后半夜起了风,好像要起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云涂没有伞,只有狐毛披风。在麓山山上,在上次武君与卓镯交战的那片地方,云涂等了一夜,终于在天好像亮了的时候远远看到了翩翩走来的卓镯。
迎着晨雾,晕着衣裳,隐着面色,卓镯没有伞,只有和云涂一样的狐毛披风。
云涂隐了身形,躲在树后,没有敢向前一步的意思。就知道他会来,所以又何必在狐狸洞等。
卓镯走着越过云涂,没有停留,在更前的一片地方停下,取下披风,扔在一边。
然后,云涂就看见,卓镯直直的跪了下去,地上雨水裹着沙土把卓镯那样好看那样飘然的白衣裳弄脏了,就一会儿,卓镯不似原来。
风停了,雨却没有。
云涂眼里望着这一切,更不敢动了。
她看不清楚卓镯的表情,卓镯也没有说话。他是在求着武君,把鞠声给他。
可是,武君呢?另一个主人公在哪?没有,不知所踪。
又过了许久,雨也停了。天晴了。
卓镯身上的衣服好像都干了,武君还是没有出现。
云涂在树后躲着,脚都站麻了,那卓镯呢,跪着,膝盖还好吗?还有直觉吗?还能站起来吗?
想着这些的云涂突然闻到了一丝酒气,身后,不知不觉站着武君。微笑着,浅叹着,今天的武君身上没有斗篷。
“真巧,云姑娘。”武君在云涂耳边说,云涂侧身掩鼻,味道不好。
“不巧,这是你家门口。”云涂淡淡开了口,看了一眼卓镯没有动静。
“那是谁?姑娘是否认识?能否上前劝劝?这是我的地盘,跪在那,被人认为我欺负人就不好了。”武君皱了皱眉头,很认真的开了口。
“那是狐族族长卓镯,就是来找你的。来向你讨杀了他妻的鞠声。”云涂没什么好气,卓镯跪了那么久,武君却一副风尘仆仆从外面吃酒回来的样子,真是可恶!
“哦,那就能躲就躲,不见为好。你说他傻不傻都不知道我在不在就求我,我这叙叙老友还叙出亏欠来了,真是惭愧。”武君嘴上说着这些,面上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为表达你的亏欠,请把鞠声给我,小女子在这里替水扈替卓镯多谢武君了。”云涂还就是不喜欢他这不可一世的样子,知道不可能,也要过过瘾。
果然,武君短暂的沉默。
“雲血珠,换骨术,以命抵命天意求人不可逆转,为情生死残血灵主一骨遗梦。”武君缓缓吐出云涂的命数。吃酒时听来的,说的就是云涂。
这是天命,这是云涂的命诀。自云涂出生之日起,这雲血珠,这命诀就紧紧随着云涂。丢不了。
云涂脸色比原来还不好,沉了沉,等了等,没有开口,问不出他是怎么知道的。
“武君,你不是要我的心吗?我把心给你,把鞠声给我!”卓镯姑且站起来,“把鞠声给我,我的心,我的所有,都给你,或者你让我帮你干什么都可以,武君,武君,你出来,把鞠声给我!”卓镯声嘶力竭,不顾形象喊着。
仙人呢?云涂眼里的狐仙呢?这么狼狈,这么惨烈,这还是卓镯?
“命是最重要的,这后悔是不是晚了点,以前不知珍惜眼前人,现在也不知是在演给谁看,我么?还是你?好可笑。”武君又是这副旁观者看戏的表情。
云涂气极,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那边的卓镯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宝珠花纹,女子佩样。
云涂心里有个冲动就要出去阻止了,虽然卓镯其实什么都没有干。但在云涂还没行动的时候,武君却先在卓镯面前露了脸。
也不知武君在卓镯耳边说了些什么,卓镯收了匕首,变了脸色,点了点头,转头望向云涂的这边,笑了笑,云涂恍然,也痴痴的笑了笑。
天很晴了。可衣服脏了,也还没有干透,她那广袖云罗红纱裙也失了原来的颜色,不复从前的光彩鲜亮,可是云涂却觉得傻笑的自己也在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