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没想到不用自己去探,石磐就这样把他行动的前因后果交代得清清楚楚,这里面还包含了“拿走”风心意秘籍这种正常来讲不能跟别人讲的打算,他也毫不隐瞒地说了出来。
“前辈,若是我当时逃走了或者说没能算中乔霜的动作反击的话……”
“那你现在也在雨水里泡着了。”
水月无法判断了,该说此人随心所欲呢,还是肆意妄为比较好,把一切都说出来却反倒令人无法看透他在想些什么。
石磐也看出来了水月的迟疑:
“萧家少年你不用担心那么多,你就当我是要利用你才把你救下的就好,”石磐用着很爽朗的表情说着充满算计的话,“你想走的话这里也没人会拦你,但毕竟有那样的传闻外面显然比我这里危险得多,若是没什么去处先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把思路捋清也好,这房间便是准备给你的——失去了家族、门派和武功,接下来什么是想要去做的,什么是应当去做的,而什么又是力所不及的。”
石磐的话显然是已经把水月的情况理解得相当透彻,他没有刻意去隐瞒,而是句句在为水月考虑。水月因此也能知道此人知晓了很多,却并没有恶意。
或者说没有能够让如今的水月担心的恶意。
“多谢前辈。”水月从床上下来,站到石磐身前,相当真诚地向他行礼。
“嗯,萧家少年不用这样,”石磐向上一挥手腕,想用内力让水月直起身子,这才想起来这一套对水月并不好用,“总之你先去外面看看吧,我们如今正在地下,外面也该是天明了。我这里是凌烟阁,长安的凌烟阁,我是这里的主人,你若是在外面走丢了就报出这里的名字……嗯,还是不要那么做了。我这里还是挺明显的,你应当不至于迷路才对。”
水月不知道石磐翻来覆去地在讲什么,只知道自己处在一座名叫“凌烟阁”的建筑下面,看石磐的样子这里好像是什么问题建筑。
“那……晚辈先去了。”
“嗯,你平时应当找不大到我,午时的时候多半会有人来这房间找你,届时你把那人应付明白就好了。”
石磐的话颇为神秘,水月知道这情况即便是乱问也只会被“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等于是白问,于是向石磐行礼后便离开了房间。
水月出来之后面前是一条点着蜡烛的木质走廊,他的房间正处在走廊接近尽头的位置,在尽头还有一个像是储物室一样的地方,除此以外还有些其他的屋子,但既然没有得到允许,此刻还是不要乱逛的好。
他来到地下空间的入口处,那里有一条通往地上的木质阶梯。水月走上阶梯,推开了头顶的隔板后便来到了一处密闭的小房间,房间内空无一物,显然是专门为了这条地下道准备。
不过令水月格外介意的是,自从靠近了地下的入口处之后他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是被人盯着一样——过去他被萧晴暗中观察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这一方面的感官也变得灵敏,如今独行在外,水月更是格外相信自己的直觉。
所谓直觉这种东西,只有相信了才有可能知道准确不准确,虽然听起来那是虚无缥缈不靠谱的东西,但换句话来讲这也是“灵机一动”,行走在江湖上,敏锐与迟钝的差距就在这里了——萧晴曾经就捉迷藏的话题这样跟水月讲过。
“我这妹妹究竟是多么不得了的人物啊……”水月感慨到。
他又观察了一圈这个小房间,异样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但光凭看的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这里面的机关了,但动手乱翻也太过失礼。
“晚辈萧水月,实在叨扰了。”水月随便冲着一个方向抱拳,接着走出了小房间。
此时,水月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石磐在提起“凌烟阁”这个名字时会有着相当程度的自夸。
凌烟阁本身是一座四层高楼,水月所在的位置自然是一层的内部,一层的布局宽敞,虽然此时正值清晨冷清异常,水月也从遗留下来的各处细节很容易地便认出这里应当是有着各种各样的戏场。
而石磐口中的“凌烟阁”应当是指“凌烟阁区域”才是。
水月走出楼阁,本以为会立刻抵达街道,结果在木制的走道上走了许久也不见尽头。这一路上倒是有不少假山、流水、小台之类的,此时已是深秋,院子内的树早已落叶满地,却依旧遮掩不住人在过的生气。水月漫步其中,就好像路过了一个七日七夜的庆典过后人去楼空的会场。
终于,水月来到了一处大门,门一旁是围墙,水月刚刚经过的场地全部在围墙当中。
他走出大门,迎面便是街道。
至此为止水月终于理解了——自己刚才所经过的全部,一切,只要是在这望不见尽头的围墙里面的,都是“凌烟阁”。
他按着额头,这就是所谓“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他出生至今,见过最大的场面也不过嘉木寺内部的比武大会而已,像这样为了喝酒看戏就弄出这么大的排场大宴宾客,他岂止是闻所未闻,简直连想都没有想过。
“不,这应当是我见识短浅了,”水月稳住脚步,“石磐前辈虽说令人捉摸不透,但应当不是这样浅薄之人,我应当仔细考察才是。”
正当水月稳定精神之时,有一名侠客模样的大叔经过他的面前,那大叔看着水月背后的“凌烟阁”,又看了看站在正门口的水月,露出了见鬼了一样的表情。
水月也注意到了他,虽然此人表情诡异,但面容看上去倒也和善,不像是邪道之人。
“这位前辈……”
“不不不,少侠少年英才,你才是前辈。”
那大叔虽然不似坏人,但见水月过来搭话神色慌张,说的话也乱七八糟,水月理解不了,索性就接着说下去:
“……那这位大叔,你可知道这凌烟阁平日里是做什么的?”
“少侠你刚从这里出来,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水月知道这诡异大叔应当是知道些什么,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所以不能痛痛快快地回答自己:
“这……大叔,事实上我受了石磐前辈邀请,今天是第一天来这里做事,还没搞清楚这凌烟阁是干什么的,还请你替我解答。”
水月自觉这一套说辞应当是挑不出毛病了,但没想到面前这人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大致就是在见鬼了和目视天神之间徘徊。
“少……少侠,你所谓的来这里做事是指凌烟阁内吗,那个楼阁内部?”
“是,是的。”水月被这大叔搞得也逐渐紧张起来。
“没想到那石磐竟然还真的拓展出了这样的行当,看来他确实是对过去未能款待风心意这件事耿耿于怀,”在自顾自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甚至都提及了风心意这个名字后,大叔直视着水月,“这凌烟阁……说白了也就是让男人们快乐的场所。”
“……”水月的人生阅历还不足以令他立刻反应过来这大叔的意思。
“但是在过去,阁主石磐在这里宴请一位拥有剑圣称号的女性却未能令其满意,那之后他就说出‘凌烟阁要让所有人都能快乐’的话来。”
“啊,”水月好像懂了,“那我这就是……”
那侠客大叔走到水月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卖艺又卖身。”
“……”
石磐坐在水月屋内,水月已经出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估计这会也该走到大街上了。
房门上传来了几声轻叩,敲门的人若不是相当小心谨慎便是轻手轻脚的温柔之人。
“进来吧,只有我一个。”
从门口走进来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她刚卸去妆容,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若不是还穿着那套黑裙石磐是怎么都无法把她和昨晚夜雨中震慑乔老爹的人联系起来。
看来敲门声那样轻只是因为没有力气而已。
“阿枫,辛苦你了。”
“石磐我这是超时上工,跑了一趟驿站把你接回来之后还要应付关家的憨憨少爷,本来这会早该睡觉的又因为要安排月儿弟弟的事情拖到现在……”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女子连对石磐的那声“大哥”都不叫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辛苦了,辛苦了。”石磐虽然在各处的应对都相当灵活,唯有面对这女子时没有太多的话语却依旧令人能感到用心,就像是老父亲在对待女儿一样。
虽然这个比喻用在凌烟阁内有些微妙就是了。
“结果月儿弟弟应该会留下来吧?我这么费力结果要是做白工石磐你可跑不掉。”阿枫趴在桌子上,侧着脸看着石磐问到。
“嗯,萧家少年是能辨别是非又不被是非困扰的人,我想没有什么问题,”石磐对已经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阿枫说到,“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不喜欢再赶走之类的话,当时可没见那人有这么上心。”
“我去睡觉了。”阿枫拍桌而起。
“记得把你那套裙子换下来,要是再因为穿着睡觉扯坏了……”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还有睡醒之后到这里和萧家少年聊一聊,日后还是你们相处的时间长一些,我的藏书都可以给他看。”赶在阿枫走出房门前,石磐最后又交代到。
阿枫背对着石磐,稍微举起右臂摆了摆手腕,意思就是知道了。
那样的背影其实只是少女而已。
时间往回倒退些许,回到长安城外那个细雨的后夜:
一方是招式受到了限制的东洲暗杀剑,一方是只学到了皮毛的旁门左道的“技巧”。即便如此,双方都没有繁复的招式,也不打算久战,交手的刹那胜负就分出来了。
若是完美无缺的东洲剑术,这一刹那应当是雨滴落在地面上碎成破片的水珠那样的一刹那,只是泉子毕竟离那样的境界还很遥远,事实上就连她的师父也未必便抵达得了那样的剑意,那样的剑术只存在于梦中。
泉子的一刹那,流出的血四散飞溅,就连雨幕都被沾成了血色。
只是这样粗糙的剑术便足够了,用来欺凌一个没有学过武功的人足够了。
“泉子,驿站内的人没有看到水月……”吴鬼从驿站的门口走出来,此时泉子正在用雨水清洗刀身。
“没关系,乔霜最后说了,带走水月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高人’。”
“勉强也算是没有白来,”吴鬼看了一眼泉子身后,“做得真彻底。”
“吴大哥,乔霜父女二人被一名高手制服,之后被盗贼攻击,我们赶到的时候只有乔霜剩下一口气了,这样可以吧?”
吴鬼点头:
“这样副帮主就是怀疑以他的性格也不会深究了,只是这新任的帮主……”
“晴姐应该是瞒不过的,这就要看她的判断了,我是觉得斩草除根挺好的。”
泉子和吴鬼二人丝毫没有替逝者安葬的意思,他们是受萧晴之命来到长安地区找寻乔霜并探听水月的去向,如今也算是可以交差。
若是让别的门派来处理这件事,甚至是萧晴来想必都会有更加缓和,更加能令所有人都接受的处理方法,但这就是帮会长期以来积累下的风格。
并非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是只会收集够情报后将朋友拉拢、将敌人处理掉这一种手段。
至于是敌是友的判断,在过去完全是看风心意的心情以及临场应变的。
萧晴觉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