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变成祸妖?”云茧挺直了背,努力抬头看着灵川的眼睛,“杀人的是祸妖,你也要变成祸妖了吗?”
灵川瞳仁一缩,反倒是笑了起来,仰天大笑,一巴掌拍到云茧肩膀上,道:“这孩子傻的可爱,随便逗一逗都这么认真。”
“的确是聪明,随了云隐。”雨织也夸赞道,也许是无心一说,等他自己反应过来时也愣住了,那二人脸色都已经变了。
云茧已经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袖子,双眼里全是迫切的模样:“你认识我爹?”
云隐。云茧还没有忘记这个名字,家里的灵位上还写着家父云隐之灵位呢。也有可能,没有那个灵位,云茧连云隐的名字都忘记了。
雨织面色有些发青。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怎么说?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你爹之所以死无全尸,是因为我啃食了他的肉?
怕是这丫头会疯的吧。
“认识你爹也不稀奇,我们能够随意出入人界,我同他一起钓鱼的时候,你还在你娘的肚子里呢。”灵川面不改色地接过话头,将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你小时候,才几寸长,那时我把你抛着玩儿,差点把你摔个脸着地,你爹还骂了我好一顿呢。”
灵川说着拿双手比了一下,说话时的神情异常的温柔,眼神不同于刚才的阴冷,如今像是揉进了三春的阳光,温暖异常。
云茧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妖怪,会认识自己的父亲,一时捂着嘴,情绪有些失控,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你爹同我们亦师亦友,所以为什么等顾伶娘一死,我们就将你接到这妖怪渡口来?如果不是恰逢天灾,我们也会想法子将你接到这儿来。”灵川继续说道,“所以,不用说我们救了全镇的人,你就得感恩戴德,我们于你,并不是恩人……”
……其实是仇人啊。
“其实是亲人啊。”灵川顿了少顷,才轻声道,大手抚上了云茧的头顶,感受到她头发的柔顺,眼神越发的怜悯。
“对。我们跟你爹,是拜了靶子的兄弟。以后你叫我一声雨织叔叔,我拿你当亲侄女。”雨织上前两步,眼神恳切。
云茧:“走开!”
云茧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有妖怪朋友,长大了都只是听那些妇人在背后偷偷地议论着。
“云隐先生死的那么惨,肯定是家里那个天煞孤星给克的!”
“云隐先生平日里待人温柔谦逊,我们家小子之前去学堂就想往家里跑,经云隐先生一番教导,现在回家就开始读书,写完课业还帮我捏肩,说是云隐先生教的!我还想让亲戚的孩子都来咱们书院,谁知道云隐先生竟然就这么死了!”
“都是天煞孤星害的!那么好一个人,只是生错了女儿……”
“说到底,都是云隐先生家里那个不行!听说,她这次刚怀上孩子,云隐先生就死了,她肚子里那个,才是真正的克星!”
“隔壁镇上的那个牛鼻子道人,专给人做红白喜事的那个说了,顾伶娘胎里的,是天之逆子!要是出生了,得害死整个镇上的人!”
“还好那胎滑了……要是生下来,也得让稳婆将他溺毙在尿桶里!”
云茧捂住了脑袋,她的头好似要炸裂一般。她想不起来父亲的长相,倒是想起了许多不该被记起来的。
其实,云茧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绝非大公无私的人,也绝非坦坦荡荡的君子。她记得别人对她的恩情,自然也记着那些人对自己的薄情。
她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自愿献祭求雨的话,不知道那些长舌毒妇的嘴里,自己就是不是旱灾的源头了。到时候如果来的不是雨织假扮的崔神婆,来的是隔壁村的牛鼻子老道,自己就会被推上火刑架。
那些人会在她被烧死的火堆前载歌载舞。因为她们觉得她们杀死了天煞孤星,替天行道。
所以啊,云茧才会选择甘愿献祭的法子,是为了让那些人愧疚自己,一辈子于心不安!一辈子都想着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是她云茧用自己的命换来了老天垂怜,才得以让她们生存下去!
一辈子都活在天煞孤星的恩赐之中。
“别想那么多了,你之前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呢。你所推测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我的确有个天大的盘算,不过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时机还没到。你也不要再纠结于这些事情上了,同雨织去读书认字吧,他会培养你的学识气质……云隐之前也是书院先生呢,他同我说,希望你长大后,也做个女夫子。”灵川伸手拉下云茧捂着脑袋的双手,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
算是倾尽了温柔。
云茧这才抬起眼来,她第一次觉得这个胖的跟头猪似的的老板,他的眼睛居然分外的好看。眼眸深邃地仿佛像深海……虽然她没有见过海,但海纳百川,灵川的双眼显然能够容纳比百川更多的东西。
比如世间万物。
又比如浩瀚星海。
“你能折纸成兵,那你能给我折个父亲母亲么?”云茧几近恳求,她拽着灵川的衣袖,直视着他的双眼,对他所有的宽慰都充耳不闻。
“茧,你看折纸成兵虽然容易,可要是真的那么容易,我给你折一千个云隐,一千个顾伶娘出来都没有问题,但,并不可能。这是需要契约的。你折出来的东西需要同你的性命挂上等号,若被人发现折纸的身份,轻则功力大退,重则灰飞烟灭。”雨织声音有些干涩,替灵川说出了拒绝的话。“不如这样吧,我教你画画,我师承妖界闻名的绘画大师,能将人物画的栩栩如生!真的!”
灵川抿着嘴角,并不说话,但雨织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了。
云茧没有回答雨织,只是望着灵川,像是一个要糖吃的孩子。许久,终于还是收回了眼神。
“对不起,就算折出来的同我父亲一模一样,可他终究也不是我的父亲。人啊,就应该接受现实。”
灵川收回眼神,暗地里瞥了雨织一眼,只见那个罪魁祸
首正脚底抹油想要溜走,却被灵川一把拽着后衣领。
“我还有事,先上楼了。”灵川走时,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也不管他们二人,转身上了楼。
雨织挠着后脑勺,看着一脸落魄的云茧,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如果这丫头知道真相了,只怕会恨不得手撕了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