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夜。
天色已暗,朦胧夜色下,被从将军府匆忙唤来的赵无眠脚步飞快随在严嵩身侧走着,神情严峻。
待得御书房前,严嵩方才停下脚步,对赵无眠轻道:“赵将军,皇上正在里面,奴才实在没招了,这才连夜将赵将军叫来,还望见谅则个。”
“嗯。”赵无眠轻轻应一声,甫一行至门口,脚步便微顿住,门缝里,已嗅到里面酒气四溢。
最终,他抬脚开门而入,里面一片昏暗,只有角落一盏烛火静静亮着,却无甚光亮。
原本放慢奏折的书案,此刻倒是瘫倒一片酒坛,地面也有美酒之味,可任由周遭如何狼狈,偏偏容陌依旧清贵而端正的坐在书案之后,一身的华丽。
“皇上。”赵无眠行了君臣之礼。
“行了,这里并无外人。”容陌却只随意摆手,满眼不耐。
赵无眠却也不见拘谨,抬首毫不掩饰眸中诧异:“这都是你喝的?”
“方才不过在此处宴请几位大臣罢了。”容陌冷笑一声,冰冷瞬间四溢。那些大臣,却无一不是京城各大小官员,不外乎……找到一个女子罢了。
赵无眠勉强松了一口气,若说是这些乃是容陌一人所喝,他还真不敢置信。
缓缓弯腰,他方才想要坐在一旁木椅之上,却蓦然神情微顿,却见桌下还有几个空坛。
“桌下是宴请群臣的,桌上是方才喝的!”似是察觉到赵无眠目光,容陌声音平静无波。
“你究竟喝了多少啊!”赵无眠诧异。
“并无多少!”容陌勾唇,双手抓过一黑色坛子,而后仰头一饮而尽,说不出的贵气。
“别喝了!”赵无眠皱眉,他从未见过容陌这般酗酒。
“朕若是不想醉,酒又能奈我何?”容陌嗤笑一声。
“是,顶多喝到太医署掉脑袋而已!”赵无眠无奈摇头,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莫阿九还未曾找到?”
容陌拿着酒坛的手一顿:“她既敢逃,便要做好被朕寻到的准备!”语气竟满是咬牙切齿,而后,他抬手,又是一口清酒。。
“她……已然恢复正常?”迟疑片刻,赵无眠终是问道,他早已在莫阿九寻桃夭时便已听说。
“……嗯。”
“这样的莫阿九,你还要强留她在身侧?”赵无眠顿了顿,只觉此刻容陌与以往万般不同,“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你们二人之间,太过遥远,本该……水火难容。”
亦或是……当初,他根本没有那般讨厌莫阿九。
“为什么不?”容陌突然抬眸,眼中寒光乍现,“是桃夭要你当说客,说服朕放了莫阿九?”
赵无眠表情一滞,而后无奈叹息一声:“容陌,你向来知晓,我也是这般想的,我同莫阿九也算是相识已久,往常虽说冤家一场,却也了解她几分,她的性子,绝不对这般轻易妥协,而你……你不爱她,何苦要囚禁住彼此?”
“囚禁?”容陌似玩味般重复这二字,“而今哪怕是囚禁,朕也再次陪着她了,她为何还要逃!”
从始至终,他不仅只囚禁了那个女人,也将自己囚禁其中。
可是即便这样,那个女人依旧逃跑的飞快。
“因为,谁也无法当做三年前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赵无眠垂眸,也许从最初之时,容陌与莫阿九之间,便是错的。
不该有前朝九公主的逼婚,也便不会有废后,不会有此刻重逢,不会有此间痛楚!
“三年前……”容陌嗤笑一声,“她的命运而今已在朕手中,三年前又怎样?”
“可你明知,莫阿九不会甘心待在皇宫,当一个被囚禁的金丝雀,也许给她一整片天空,给她自由才是最好的……”
“你以为朕未曾给她自由!”容陌声音陡然增大,满是肃杀,他转眸,目光赤红望向赵无眠,“古往今来,这深宫之内,哪个女眷可自由出入?又有哪个女眷与帝王共居一殿?朕早知她不甘心被囚,所以将这鸟笼大开,任由她飞去,但绝不许她再不飞来!”
话音落下,容陌声音都已急促良多。
其实……这种做法,叫纵容,他知道。
以往莫玄在位之时,便这般纵容她,她爱出宫玩闹,便任由她去闹,只要记得回来便好。
他……竟也是这般……
“容陌,你真的……不爱她吗?”幽叹一声,赵无眠缓缓问道。
“……”只这一次,回应他的,不过一片死寂。
赵无眠望着容陌眉心紧蹙坐在龙椅之上,唇色已趋苍白,浑身散发着阵阵酒香,原来莫阿九而今已然可以这般轻易撩动容陌的情绪了。
……
酒馆内,此刻正烟火气息十足。
“莫阿九,将这坛酒给楼上雅座的客人送去!”老板娘声音高亢。
“来了——”莫阿九手忙脚乱跑出,白日无什么人,夜晚万般忙碌,她自也有些吃不消。
“这边给客人倒茶……”
“来了——”
“那边送碟小菜!”
“来了——”
“阿九丫头,你除了‘来了’你还会说什么!”老板娘失笑。
“去了!”莫阿九挑眉一笑,改口道。
“噗——”老板娘终是失笑出声,望着莫阿九忙碌身姿,只觉万般满意,而今这般勤恳能干之人已不多了。
待得夜深人静,宾客也走的十之八九,莫阿九则乖乖呆在井口前洗涮今日的碗碟,倒也不少。
当只要将这些碗碟想成银两,似乎……也并非难事。
一两,二两……
“嘀咕什么呢?”身后,老板娘声音陡然冒出。
“没什么!”莫阿九自然摇头。
老板娘却也未曾在这话题上过多停留,好一会儿方才缓缓道:“阿九啊,你芳龄几何?”
莫阿九一僵,这老板娘而今文绉绉的学人说话,只怕有鬼:“今年……不到双十。”她低声道。
“……具体多大!”
“十九……”
“大是大了些!”老板娘嘀嘀咕咕一阵,脸上笑成了花儿,“看你而今还须得出来做工,怕是还没许配人家吧?”
莫阿九一怔:“……老板娘,我早已有夫君了……”说着,适当一副羞红样。
“什么?你竟有夫君了?夫君是何人?怎的还让你这般辛苦外出做工?”老板娘话语似连珠炮般滚出。
莫阿九一僵,眼见老板娘还有再道下去的意思,匆忙阻拦,“我夫君……早已暴毙而亡,我这也是不得已……”说着,她伸手擦拭着眼角,哪怕那里空无一物。
“原来这般啊……”老板娘轻舒一口气,“不过也没事,这不有老板娘我呢嘛!”
什么?莫阿九抬眸,越发困惑。
“过几日你且去万宾楼,我远房表舅家的小姑的儿子正游历而归,这是约定时日,你且去见见吧!”
话音落下,老板娘已飞快望莫阿九手中塞了一纸书信。
莫阿九一怔,呆呆望了一眼手中书信上简单几个潦草大字,只说明了时日,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面亲?
手中书信好似有些烫手起来,莫阿九满眼惊悚:“老板娘,我不……”
“月钱翻番!”
“我定不会迟到半分!”莫阿九立刻改口,眼底晶亮动人,眼前银两才是主角啊!
“嗯!”老板娘很是满意,“明日准你休息一日,好生打扮一番!”
“一定!”莫阿九坚定说道。
到时只消道上一句“不合适”,便轻易赚了一番月钱,岂不美哉!
莫阿九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当下做梦都差点笑出声来。
老板娘倒还算实诚,隔日一大早便已送来一款水仙色裙裾,仿丝绸材质,不过是更为精细的棉麻,但穿上倒是好看,莫阿九很是满意。
以书信所约定之时,到达万宾楼时,莫阿九终是……有些错愕。
别看老板娘的酒馆看起来万分简陋,她所引荐的面亲之人,似乎分外豪气,万宾楼乃是京城上流之地。
只可惜容陌不曾将她废了,否则而今她钓个金龟婿也是极好的!
楼上窗口之位。
莫阿九小步前行,如弱柳扶风般温婉,这些自然都是假象,只是……曾经为了容陌,她倒也曾敛起性子故作温柔,而今那些尝尽还历历在目,却……已物是人非。
“来人可是祝姑娘?”窗口座位前,一书生模样的人叫住了莫阿九。
莫阿九转眸,却见那男子穿着青色长衫,倒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手中一柄折扇,附庸风流。
“公子可是认错人了?”莫阿九顿了顿。
“祝姑娘,我乃赵大娘引荐前来,鄙人陆仁!”
赵,乃老板娘夫家姓氏。
陆仁……路人!
莫阿九神色微僵,且慢,似是想到什么,她微顿片刻,方才这路人唤她……祝姑娘?
老板娘!莫阿九猛地想到她昨夜那心虚模样,不惜月钱翻番也要自己前来,她早该猜到其中有猫腻的,竟是要自己代那祝姑娘前来面亲!
“祝姑娘,可是身体不适?”陆仁文绉绉问着。
“没事!”莫阿九硬生生挤出一抹笑,为了银两,她劝着自己……终是含羞带怯唤上一句——
“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