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天色已晚,夜色正浓,空气中,隐有雨后的潮湿之感,本该凉爽,却莫名让人心底烦躁。
“皇……”养心殿外,宫人望见容陌徐徐而来,跪下刚要请安。
“无需。”容陌却已不耐阻止,径自推开宫门行至殿内。
可甫一推开殿门,他的神情似有短暂呆怔。
以往素来清冷的养心殿,此刻竟多了一丝烟火气息,空气中漂浮着饭菜清香,却并非御膳房那种精致醇厚的香味,而是……带着些许瑕疵焦糊的味道。
“快些准备,都弄好了吗?”甚至内廷,隐隐能听见女子的窃窃私语。
他微微眯眸,只觉得眼前境况竟是……格外动人。
身处高位久了,他早已习惯高处不胜寒之感,然此刻,这满室烟火,竟让人分外着迷。
“娘娘,都已备妥……啊,皇上!”素来沉稳的张嬷嬷见到容陌竟惊呼出声,而后惶恐跪在地上,“老奴恭迎皇上,请皇上恕罪。”
“你何罪之有?”容陌绕过她,前往内廷而去,“平身吧。”他轻语。
却见内廷内,放着一张紫檀色膳桌,看起来倒是名贵的紧,想来,这莫阿九应该是又去内务府了吧。
膳桌之上,则摆放着丰盛的七菜一汤,最中间者,则是他平日里较为爱吃的鲈鱼。
鱼汤已熬成了奶白色,倒是清香怡人,点缀着点点香菜和几粒辣椒,竟也衬托的鱼娇俏可人起来。
“最后一道菜,佛跳墙来了!”身后,女人一声欢呼,紧接着她的身影便出现在宫门前。
容陌侧眸望去,却未曾忍住,微微一愣。
晕黄色的烛火之下,那个女人穿着一袭淡紫色裙裾,比之平时朴素了些,袖口用袖封封住,挽到手肘处,露出象牙白色的小臂,手中端着一个白玉瓷碗,脸上欣喜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消散,却已在看见他时僵硬瞬间。
容陌只觉心底烦躁似乎有所缓和,他掩唇轻咳一声,许是之前自己太过于敏感,太过担心她想起什么。
“咳咳,”最终,他故作咳嗽两声,以试图冲破此刻的尴尬,“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倒是准备的不错。”
莫阿九愣了愣,随后耳根一红,垂首竟不敢再看身前男子。
只匆匆忙忙将手中碗筷放下,却也在放下碗筷时,她猛地想起他今日的冷淡,心中终是忍不住生闷气:“哼!”冷哼一声。
“脾气倒是不小。”容陌望她一眼,慢条斯理道,而后雍容坐到主座。
菜色并不算精致,甚至那芋头隐隐有些焦糊,可偏生让人看了心中欢愉,之前的闷气烟消云散。
“明明是你脾气大,”莫阿九轻轻咕哝一声,坐在对面。
“皇上,娘娘,如此幸福时刻,莫要浪费大好时光。”张嬷嬷主动上前,为二人布菜。
大好时光……莫阿九听见这话,耳根随之微红。
容陌闻言,却只眉心微动,待容嬷嬷走后,他方才望向莫阿九,罕见的主动挑起话题:“何为幸福?”
“啊?”莫阿九怎的也不懂,他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说说吧!”容陌依旧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何谓幸福?”
她的答案,他其实并不在乎,但此刻的气氛太过于温馨,他竟有些不自在。
哪怕莫阿九会说些类似“此刻便是幸福”,哪怕再不济,一句“桂花糕即是幸福”,容陌也已决定不多加追究,可就在此刻,莫阿九清了清喉咙——
“幸福就是……”说到这里,莫阿九示威一般看了一眼某个男人,“今日闲适在寝宫,着实幸福的紧!”
闲适在寝宫,不用见到他,不用服侍他,便是幸福吗?
容陌双手微攥成全,眼神专注侧颜美好。
“莫阿九?”他温柔唤着身侧女子姓名。
“什么?”莫阿九回答的极为谨慎。
“今夜晚膳倒是丰富。”容陌启唇。
“自然!”莫阿九眼睛一亮,这可是她亲自下厨之作!
“你此刻定然很想快些用膳吧?”
“是啊,”莫阿九理所应当说道,傍晚便已有些等不及,若非等待这个男人,她岂会平白浪费这些时间!
“乖阿九!”容陌慢条斯理的轻叹一声,怡然自得般拿起筷子,每盘菜均雨露均沾,雍容吃着。
莫阿九目光紧紧望着他,心底竟是说不出的紧张。。
“这鱼汤倒是很是鲜美!佛跳墙的味道周正,芥蓝不错,片鸭入味……”每吃一道,容陌便雍容的品鉴一番,直说的莫阿九口水直流。
“不错,晚膳朕很满意!”容陌放下筷子,一撩长袍,“走吧!”
“好,诶?走?”莫阿九诧异,一连三个单字蹦出。
“没错,回內寝!”容陌眯眸笑了笑,一抹危险自其中一闪而过,却很快隐于其中,“爱妃今日幸福一整日,朕心甚为不悦,自然也要‘性福’一番!”
只是,此“性福”非彼幸福罢了。
容陌的声音太过理所应当,随后一把抓住某个试图逃跑的女人的手腕,拽着她朝內寝走去。
“我不去,我还没吃饭……”莫阿九默默挣扎,“张嬷嬷,救命啊,我要吃我的晚膳啊……”
尖叫声不绝于耳。
张嬷嬷却只站在殿外,满眼笑意,如今皇上与娘娘感情是越发的好了。
“容陌,你堂堂八尺男儿比我可高大多了,你迈两步便与我三步相当,太不公了!”莫阿九开始自别处找茬。
“爱妃又在耍什么花招呢?”容陌轻笑,而后蓦然弯腰,一把将莫阿九横抱在胸前,“这样,朕与你就可以并驾齐驱了,嗯哼?”
最后一句“嗯哼”吐出之时,莫阿九只觉自己心口为之瑟缩片刻,世上怎会有如此勾人之人啊!勾引的她连拒绝都不愿了。
“莫阿九,朕望你今后记住,幸福也好,不幸也罢,只能由朕给你,即便在梦中!”因为梦中,这个女人说的话会让她害怕。
“这不公平啊!”莫阿九不爽。
“朕便是公平!”容陌不由分说垂眸,封住女人喋喋不休的唇。
“唔……”莫阿九半推半就的挣扎。
“对,就是这样叫!”容陌却只是轻勾唇角,语调上扬。
“……”
——
隔日一大早。
莫阿九揉了揉些微酸软的背,哀怨的看着雕栏花窗外的阴沉天气,以及一旁书案之后正奋笔疾书之人。
自昨夜之事过后,莫阿九即被要求连清晨都要伴在容陌身侧,而他所说之话,更是令人发指:既然爱妃认为看不见朕便为幸,朕便让你继续不幸下去好了!
简直枉为一国之君。
“皇上,赵将军来了。”门外严嵩轻道。
“让他进来。”容陌抬首,随意道。
“参见皇上,”赵无眠跪于地上,目光却在望见一旁莫阿九时微微诧异了一下,却很快了然。
“这里无外人,不必多礼。”容陌揉了揉眉心。
赵无眠笑了笑,站起身:“皇上一大早宣我入宫,所为何事?”
“赋税之事,那帮老臣本就效率极低,商讨起来更是没完,倒不如率先吩咐下去,先斩后奏。治粟内史那边,朕已派人通知下去,今日你同朕一同商议一下,最好三日后便下定论。”
容陌素来不会怀疑自己能力,可这件事毕竟事关天下苍生,马虎不得。
“三日后?”赵无眠明显惊诧。
“怎么?”
“无事,”赵无眠匆忙摇头,怎敢有事,而后默默望向一旁正望着自己的莫阿九,“皇上,您打算一直让她跟着?”
“她如今在哪儿也是坐吃空饷!”容陌轻笑。
一旁被说坐吃空饷的莫阿九默默瞪了容陌一眼,后者神情反而无甚变化。
赵无眠微怔,他望着容陌,只觉他越发不同,许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