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院,红墙巍峨,宫殿隐在烟雨之中,却唯有这茶坊,立于一片园林之内,当真是宛若神仙之境。
桃夭正百无聊赖的望着亭外雨景,她自幼生在这深宫中,若非遇见公主,而今恐怕已同其他宫人一般,或病或残,或被赐予某个太监对食,总归不是好的。
而今满城烟雨尽收眼底,竟只让人心生时过境迁之感慨。
亭外,几声清杂的脚步声。
桃夭匆忙起身扭头望去,却见三五宫人撑伞,中间一男子从容而来,他并未穿华丽龙袍,仅着一件黑色素袍,带着一丝烟雨之气,却端的是清贵华丽。
她素来知道前朝驸马爷,当朝圣上是仙人之姿的,可是她不喜,只因着太过危险,但是公主喜欢,所以她只能护公主不受伤害。
“桃夭参见皇上。”桃夭盈盈下跪。
容陌眯了眯眼睛,望着眼前女子,以往跟在莫阿九身后的丫头,而今却已束起妇人发髻,这时间,当真强大。
“平身。”他为抬手,已坐在主座,察觉到桃夭依旧站着,指了指对面位置,“坐。”她道。
“谢皇上。”桃夭不卑不亢坐下。
“等很久了?”容陌摩挲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杯,说的随意。
“皇上龙威浩荡,加之这烟雨美景,茶香四溢,值得!”桃夭颔首,她素来是机灵的,公主曾经总是这般说呢!
可是这机灵,毕竟在容陌面前不顶用了。
“赵夫人可是有事问朕?”容陌随时询问,可言语之间尽是笃定。
“桃夭本欲见公主一面,没成想三生有幸被皇上赏光见面!”桃夭静静开口,意思不外乎,是你先要见我的。
容陌自然听出其中意思,他不甚在意轻啜一口清茶,而后不轻不重放在桌面,发出“啪”的一声响声,格外刺耳:“除却早已搬离皇宫的三公主,朕这皇宫之内,可没有第二个公主了!”语气依旧不咸不淡。
桃夭脸色一变,人却已起身跪下:“皇上恕罪。”
“呵呵……”容陌却只好脾气的笑笑,“作何动不动便跪下,对腹中胎儿也不好,坐下吧。”
气氛,终是有些凝结。
桃夭垂首,未发一言。
“赵夫人的脾性倒是好了不少!”容陌率先打破沉默。
桃夭神情微顿,最终似终于鼓足勇气般抬首,望向容陌:“今日皇上如何惩罚我,我都认了,但还请皇上告知桃夭,公主……娘娘如今是何情况。”她本就为公主而来,岂会轻易离去。
容陌神情并未任何诧异,显然早就知道她的问题:“她失忆了!”径自回答,语气中没有任何隐瞒。
“什么?”桃夭愣住,任她如何杜撰公主身上所发生之事,也万不曾想到竟是这般。
“不算失忆,最起码记得朕之名讳!”容陌似想起什么,摇头轻笑一声,“智力低下,仅此而已!”
“为什么?”
“剑气所伤!”
“皇上为何……此刻见我?”桃夭的眼神有些慌乱起来,眼神似有泪水朦胧。
“朕希望,赵夫人从今往后,不再去见莫阿九!”
什么?桃夭大惊,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如纸。
“您要我……不见公主?”这一次,再没有顾忌,她说了“公主”,而非“娘娘”。
“没错!”容陌颔首,眉心微蹙,竟对她口中“公主”称呼极为不悦。
“可公主何其无辜?皇上为何这般欺瞒于她?她最不想见之人难道不是皇……”桃夭眼眶骤然变红。
“但朕而今是她最为依赖之人!”容陌脸色微变,声音骤冷,“赵夫人想见莫阿九被以往事宜折磨?想要她一人一生孤苦伶仃?亦或是想见她一心求死的样子?”说到最后,他的语调已然低沉。
桃夭却愣住了,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公主,公主从来都是偏执的,若是恢复记忆,记起曾经的痛苦,她只会生不如死。
可是……
“皇上,桃夭还有一事相问。”她抬头,语调已听不出是何情绪。
“你说。”
“皇上这般,究竟是为了您自己,还是为了公主?”她神情怔怔,“你爱公主吗?”最后一句话,像是质疑。
“朕不爱!”容陌一如既往的径自否认,“想让朕爱上莫阿九,除非朕死!”
他补充了一句。
“那皇上为何……”不让公主接触她,不让莫阿九恢复以往记忆。
“因为这是最好的安排!”容陌的声音一字一顿。
最好的安排……
桃夭垂眸望了望自己的手,从被卖入这深宫,到成为公主身边的婢女,她无时不刻都在感激着公主,那个……她人生之中唯一的恩友,三年的分离时间,公主也曾为她修书一封,只道一切安好。
可是现在,她却要再也不能见到她。
“我答应,皇上!”桃夭终于松口,“可不是为了您的威胁与权势,而是为了公主,您若是再伤害公主,我会不顾一切的带公主走,哪怕抛弃我现在的一切!”
“……”容陌仔细打量桃夭半晌,缓缓启唇,“好。”他道。
只是此刻他还不知,这份承诺,究竟有多沉重。
“赵夫人,朕还需知晓一件事情!”容陌紧接着开口。
“您说。”
“三年前,莫阿九究竟经历何事!”
她曾跃下城墙,穿着那一袭广袖长裙,刺眼夺目,午夜梦回时,却无一不让他惶恐——若是那一次成功,恐怕现在的莫阿九早就不存在了。
桃夭愣了愣,似乎本无想到皇上竟问这个问题,她的眼神有些飘忽。
“希望赵夫人告知朕真相!”容陌厉声补充。
真相……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桃夭蓦然轻轻吟唱这首诗词。
容陌脸色微变,他望着她:“这是何意?”声音竟有丝喑哑。
桃夭眼神微动,一滴泪突然便从眼眶落下:“这是公主最喜爱的诗词,她总是吟唱这首等着皇上……不,那时还是驸马爷的你回府,可是……她什么都没等到。”
说到此处,桃夭伸手擦拭一下眼角;“皇上,那个时候公主什么都没有了,父亲,江山,地位,还有她一直以来都那么爱的你,你以为……她还能怎样?跃下城墙,是她唯一有尊严的选择,若非那日墙外有人曾途径而过,此刻公主恐早已香消玉殒!”
有尊严的选择……容陌愣住,他本以为,那时废她皇后之位,她定会同往常一般大吵大闹的,可是没有……她安分接旨,分外平静。
他以为他等莫玄行将就木再行逼宫之事,已是对她的最大恩慈,她本该感恩戴德。
可他却忘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公主,也曾有高高在上的自尊与……爱。
原来,这一切,不过只是他以为罢了。
“皇上,不知小皇子……莫小公子如今在何处?”桃夭显然已平和下来,语气缓柔。
“他已同使臣游历周遭列国而去。”
“这样也好。”桃夭微微笑了笑,远离京城争端,忘却前尘旧事,也好,也好。
容陌眯了眯眼睛,已然缓缓起身:“赵夫人既然喜爱这里茶香四溢,严嵩,为赵夫人包上几包上好茶叶,送至赵将军府!”
这算是交易吧,以物易物,才会让彼此更加安心。
果然是当今圣上呢,桃夭心中轻叹,只是……拥有这样的公主,他心底可曾不安?这样的公主?她自己可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