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晨,容陌离去之后,已然三天不见踪影。
莫阿九一人,在去锦宫内静静过活着,虽偶尔会止不住朝着养心殿处望上几眼,却也知……有些事,强求不来,而今,这般无所事事的闲适日子,她却也乐得自在。
前几日,春雨骤然落下,到深夜之时,已俨然带了几分滂沱之意,虽说宫廷院内,花草依旧如常,只莫阿九却还是注意到,去锦宫墙根处,几株梨树已然开花,几片花瓣被尽数打在泥土之下。
其中,一个小小的梨树倒在了墙根处,虽说草木无情,但看着极为可怜,思来想去,便已然决定自己收拾利落罢了。
这个宫内,即便门口有侍卫把守,她却也极少使唤那些侍卫的,那些侍卫,太陌生了,陌生到让她觉得冰冷。
容陌亦是……
容陌……莫阿九本扶起小小梨树的手骤然一僵。自那晨后,容陌便再未曾来过。
想来,她夜间仍旧难成寐,容陌也是这般吧。
勾唇,轻轻苦笑一声,莫阿九徐徐吐出一口气,无甚可感慨的,而今,自己亦无需有所郁结了,她已然学会……接受天命安排,再不怨天尤人。
梨花上,还夹杂着细碎的水滴,莫阿九微微一动梨树,便落了自己满身,一阵阵凉意。
她眨了眨眼睛,手上已经被沾了一片污迹,等到终于将小梨树扶正,她方才拿过一旁铲子,轻轻刨着地面上湿漉漉的泥土,却不知刨到了什么,铲子叮的一声被反弹开来,震的莫阿九手都随之一痛。
与此同时,身后,一阵脚步声悄然走来。
莫阿九未曾听见,依旧刨着地面上的泥土,似乎刨到了石块,石块极大,她用尽了力气,才不过挪动半分。
下瞬,手背陡然一阵温凉,一只大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之上。
莫阿九双手一颤,却见那大手微微用力,抓着搀着,状似随意的将铲子微微一掀,那石块竟就这样被刨了出来,轻而易举。
这么容易?
莫阿九微有错愕的看着那石块,好一会儿方才意识到什么,陡然转眸。
一袭白色长袍的男子正站在她身前,白袍在阳光之下,如会发光一般,那双如画的眉眼,此刻似有着细碎光芒,正平静温柔的望着自己。
阿陌……
莫阿九的思绪,早已从石块之上抽离,只怔怔望着眼前之人,似是……好久未曾见了一般,可分明,二人三天前才看过。
“这般呆怔,看什么呢?”察觉到女人目光,容陌只觉自己心情似也随之欢愉起来,他微微挑眉,问的格外魅惑。
“看……”莫阿九声音几乎低喃,耳根似都随之红润起来,“看你……岂会这般好看。”
这是阿陌,她知。
容陌听闻,似被取悦一般,唇角笑容越发粲然,良久,他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铲子,“你亦是,阿九,你亦格外好看!”
话落,他伸手,挥动着铲子,将梨树根埋在了泥土之下,平庸的动作,他坐起来却如仙人舞袖一般。
莫阿九望着男子那般平常的动作,只觉自己心中似都被注入一阵暖流,这般……让人心生柔意的阿陌,她竟……不敢直直看着,良久,只匆忙转了话头:“今日怎的这般早?”
白日,他总要忙于政事的。
可问完,容陌也未曾回应,唯余一片静默。
“……”莫阿九心底一阵困惑,她徐徐抬眸,只一眼,便已然望入容陌双眸之中,那宛若带着细碎晶亮的双眸,竟添了几分疲惫、柔意和……委屈!
莫阿九未曾看错,那的确是真真切切的委屈。
可是……怎么会?
“阿九……”未等她想完,容陌嗓音便已然响起,“我乏了。”
乏了……
莫阿九想到这个男子日日夜夜总是忙于政事的身影,心底骤然一暖,她忍下眼圈的干涩,只勾唇,微微一笑:“既是乏了,还在此处站着?不去养心殿休憩片刻?在我此处作甚?”
“我愿在你这儿……”容陌微微上前,离她越发的近了。
“……”莫阿九静默了,好久,“內寝便在那处,你且先去歇着……”
“你同我一起!”话未说完,便已被容陌打断,他说得理直气壮,当真是……极为真切。
莫阿九无奈抬眸,望了他一眼,最终双手微微拍了拍,起身,转身便要离去,朝着一旁的外室走去。
“你去往何处?”容陌一急,匆忙抓住了她的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唯恐……她会离开自己一般。
“先去净手啊!”莫阿九无奈道着,伸手将自己沾了泥土的手伸到容陌身侧,“你要我这般随你去歇着?”
她总是……无法回绝阿陌对她的任何请求,素来都是这般!
容陌本添了一丝惊惶的眉眼,终于微微舒展开来,他走到她身侧,未曾松开抓着她的手,“既是这般,我亦要好生净手一番……”方才,抓住她手之际,他亦被沾染了泥土。
莫阿九微微抬眸,入目便是容陌微勾的唇角。
妖孽!她在心底腹诽着。这样的容陌,这般让人难以回绝,唯有妖孽二字,足以概括于他!
净手后,容陌便已然迫不及待行至內寝之处,莫阿九无奈,只好随之躺在一侧。
“阿九……”却不知想到什么,容陌陡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那般柔和。
“嗯?”似乎是被他影响一般,莫阿九的声音都添了几分柔意。
“今儿个在朝堂之上,面对满朝文武,我突然便极想见到你,是以,便匆忙下朝前来了……”容陌低低道着。
本在议事,可心底,那股钻心的想念,便骤然冒了出来,本冷冽的性子,似都褪去了不少,他第一次体会到,这般明显的性情转变。
所以,抛下了满朝文武,快速来了去锦宫,他不愿浪费,同她一起的片刻!
“……嗯。”莫阿九闻言,低低应着,可唇角笑意,却出卖了她此刻的欢喜之意。
“……”二人间,似就这般静默下来。
“阿九……”却不知何时,他再次唤着她。
“嗯?”莫阿九疑惑,抬眸想要看向他的眼睛,却被容陌压了回去,将她的头困在了自己怀中,手指,紧紧缠绕着她的手指,似再不愿松开一般。
容陌没有再言语。
也无须再言语,莫阿九已然明了,勾唇,笑意终究忍不住再度盛开,她自是明了的。
无须言语,她亦知,阿陌,如她一般,只是思念她了,仅此而已!
一整个午后,阳光似分外灿烂,醒来之际,日头已有些许偏西。
“吱——”木门喑哑之声轻轻响起,“娘娘,用午膳……”
宫女的声音并未说完,便已然僵在原地,定定望着內寝内的情形,皇上竟然……在这里,还,还和娘娘同睡一榻,那般亲热……
“本宫不用!”莫阿九眉目瞬间紧蹙,首次回宫后,用了“本宫”二字,目光极为凌厉,“出去!”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宫女脸色惨白,垂眸道着。
莫阿九未曾言语,只微微挥手,示意她快些离去!
“娘娘也会对下人心慈手软?”原本紧闭双眸的男子骤然薄唇轻启,声音凉薄,无波无澜。
莫阿九微怔,而后方才意识到,容陌已然醒来,且……她的阿陌离开了,当下远离了他些许,未曾言语。
下瞬,容陌陡然睁开双眸,目光直直望了一眼眼前莫阿九,待望见二人之间距离之际,脸色骤然冰寒,目光直直射向一旁的宫女,“而今午后都已过,竟才送来午膳?擅离职守,皇宫不养闲人!”
话落,侍卫已然冲入其间,带走了宫女。
內寝复又沉寂,容陌似示威一般,望了一眼一旁莫阿九。
莫阿九微怔,良久,却只轻笑,那宫女的确每日送膳都极为晚,她亦知宫女送来的都是各宫送完后剩下之物,但皇宫的膳食大多珍贵,即便剩下的,却也干净美味,便未曾多说什么。
而今,她可不会再为不相干之人求情了,她无法普度众生,能度自己一人,都难了。
容陌望着女人随意的神色,又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锦背,脸上冰冷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竟是错愕。
他竟……唯有在她身侧方能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