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阿九的庭院,并不宽敞。
她更没有舍己为人的心思,走到屋内,指着外屋的软塌:“你且在此处歇着,我只收容你五日,五日后,任由你如何,都要离开!”
道完,她已转身,提着黄酒便要回到里屋。
“这位姑娘……”身后,苏倩兮低低唤着她。
莫阿九未曾回首,未曾言语,只是身影微有迟疑。
“姑娘可否告知于我你的名讳?”苏倩兮的声音于夜色渐添了一抹柔意,“他日,倩兮定好生答谢姑娘一番!”
他日……莫阿九蹙眉,许是……容陌来寻她之日吧,勾唇讽刺一笑“不知道我名,对你绝无坏处!”
话落,人已然行入里屋,“砰”的一声关紧了房门。
外间,苏倩兮怔怔立于原处,眉目之间尽是茫然,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这个额前生了白发的女子,那般熟悉。
熟悉到……她仿佛曾经见过一般。
而里间之内。
莫阿九紧皱眉心坐在榻上,良久,陡然用力将发上木钗拔下,扔在一旁,重重躺在被褥之间,心底却尽是烦躁。
本不该这般的……不该收留苏倩兮。
可……
莫阿九闭眸,良久,苦笑一声。
她除却想要收留那个孤苦无依的自己外,依旧存有私心的,她想要看一下,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有何魔力,竟能让容陌专宠她一人!
而今,终于见了面,说了话,却只觉得……极为普通。
甚至……莫阿九觉得……那女子除却身家清白外,她没有什么比不过那女子的。
可那又如何?
她莫阿九,才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冷笑一声,莫阿九转身,将被褥盖住头顶,眼眸之间一片干涩。
陡然有些想念以往了,若是……她将那男子彻底忘却,该有多好?
是夜,不知何时,她终究沉沉陷入睡眠,噩梦连连,或是梦见她依旧身处牢狱,或是梦见容陌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叩叩——”小扣门扉之声,陡然响起。
莫阿九猛地睁开双眸,入目尽是屋顶房梁,好久方才反应过来,又过了一日。
而她的院落,亦多了一人。
“姑娘,你可还在里间?”门外,苏倩兮的声音隐隐传来。
“……”莫阿九依旧瞪着头顶房梁,一言未发。
“姑娘,早食,我看你只有米缸之内尚有存粮,便熬了清粥……”
早食……
莫阿九双眸微动,陡然起身,随意穿好衣裳,打开房门,面无表情望着门口处一脸惶恐的女子:“谁允你动我之物?”
她厉声问着。
只是……连莫阿九都不知,她问的,是米缸,还是……某个男子。
“我……”苏倩兮脸色陡然苍白如纸,“今晨,我见你始终未曾出来,身子这般瘦弱,这才熬了白粥……姑娘,我并非有意……”话未说完,她已然垂首,“对不起,姑娘!”
莫阿九静静望着垂首的苏倩兮,在她跟前,她似深宫之内的恶毒嬷嬷一般:“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话落,人已然绕过了她。
“好。”苏倩兮轻声应着。
莫阿九径自走入庭院,初春的天色,依旧带了一丝寒意,她却恍然未觉,从水井中舀起一勺凉水,飞快的洗漱一番。
“姑娘,白粥我熬的不少,你便去吃些吧……”身后,苏倩兮的声音再次传来。
莫阿九呆了呆。
“容陌,早膳我亲自下厨的,熬了好些粥呢,我们二人一起吧……”曾经,在驸马府之际,她也曾这般雀跃对着容陌道着。
原来……当真这般像啊,原来……莫阿九,是这般容易被人取代之人!
“去用些早食吧,”苏倩兮上前,轻轻拽着她的衣角,“你脸色这般苍白,多吃些才是。”
多吃些……
莫阿九定定望着她好久,或者说,是在望着曾经的那个自己,最终,转身,朝着外室走去。
“我去给你添碗筷!”苏倩兮笑开,似极为欢喜。
莫阿九静静坐在木椅之上,面前,冒着热气的清粥小菜看来十分爽口,她却只是望着,心底……陡然苦笑一声。
如今的苏倩兮,像极了那个驸马府中、容陌面前天真无邪的九公主。
他将她伤到如斯模样,折磨的遍体鳞伤,而今,却又寻到了与当初九公主那般相似之人,唤那女子一声“九儿”。
容陌……当真残忍。
缓缓夹起一口小菜,就着白粥放入口中。
“味道如何?”一旁,苏倩兮展眉问道,眉目之间尽是期待。
“……”莫阿九未曾言语,只是面无表情起身,快步转身,冲到庭院水井旁,将口中饭菜均数吐到一边。
这一次,本以为干涸的泪,终究不受控的流了出来。
舀起水,喝下肚,冰凉,却好受了许多。
不是清粥小菜不可口,而是……
就连饭菜香气,都与她曾经所做那般相像。
她就像是一个……破败之人,被玩弄过后,残忍丢弃在一旁,再无价值。
“姑娘……”身后,怯怯之声传来。
莫阿九背影一僵,未曾言语,转眸之际,却陡然望见了水井之内,水面之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原来……她的脸色,这般难看。
原来……在天真的苏倩兮跟前,莫阿九,早已苍老的不成样子。
难怪……容陌不敢再接她回宫呢。
伸手,擦拭了一下脸颊上的泪,她未曾转身:“我没有胃口,你且先吃吧,我去酒肆!”
话落,已然起身,径自朝着庭院门口处走着,身形中添了几丝慌乱。
果然……从一开始,就不该收留苏倩兮的。
若不收留苏倩兮,她也不会知晓,原来,莫阿九是这般容易被取代之人。
她应该任由苏倩兮如同当初的自己,再无孤苦无依,而后被容陌抓到!
如同她当初一般!
恻隐之心,一旦动了,原来……只能伤到她自己罢了!
酒肆并不算远,莫阿九却在一旁停了好久,方才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胡仓啊,今个儿生意如何?”声音故作雀跃。
门口,胡仓站在那里,紧盯着她。
“怎的?难不成生意不好?”莫阿九一瞪眼睛,十足的凶悍。
胡仓却微微垂眸:“九姑娘,可是有人欺负你?”
“什么?”
“你……哭过了?”胡仓接着询道。
莫阿九有片刻尴尬,良久方才大咧咧笑开:“不过被风迷了眼睛罢了!”
“胡仓的命,是九姑娘给的,九姑娘若是受欺,胡仓定不会袖手旁观!”胡仓垂眸,说得恭顺。
莫阿九呆了呆,而今,真的是她赚了。
这天下,竟还有胡仓这般实诚之人。
“说了是被风迷了眼睛!”她笑开,而后如往常般调侃,“胡仓这般关心于我,不若今后便从了我……”
胡仓脸色瞬间惊惶;“九姑娘玩笑过了……”
“不过不过,”莫阿九眯着双眸,“你未娶妻,又无人要我,而今又凑到一块,便是从了我……”
“从了什么?”酒肆门口,一人斜倚在门框上,启唇开口,问的随意。
莫阿九心口一跳,转身,熟悉的绯色身影,当真是……艳绝无双。
然而……
莫阿九顷刻面无表情,走到掌柜收钱之处,声音淡定:“胡仓,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