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溯并不在府上。
莫阿九便坐在正厅内候着,候了整整四个时辰,才终于听见府邸门口有隐隐人声传来。
她的身子已经有些僵硬,却还是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显然,卿溯已听下人汇报,知晓她在此处,前行的步子也快了些,直到行至门口,站在门槛前,轻唤一声:“阿九!”
莫阿九同样起身,回了一抹极尽温婉而疏离的笑:“王爷!”
卿溯的神色有片刻僵硬,却很快反应过来,人已绕过她坐在主座之上:“阿九来找我,可是有事?”
“是,”莫阿九垂眸,“我是来同你谈条件的。”
“嗯?”卿溯反问,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我想……让你放了他。”这个“他”是谁,他们二人均都知晓,无需说明。
卿溯双眸陡然一紧:“阿九可是在开玩笑?”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嘛?”事情涉及到容陌,她岂敢轻易开玩笑?
“阿九可知,他犯了何罪?”卿溯接着问着,眉心皱的更紧。
“假冒圣上,意图谋反?”莫阿九反唇相讥,“王爷,旁人不知,你难道还不知吗?他究竟是何人,你定然一清二楚,你觉得,他是假冒吗?”
每年朝廷宴请群臣之日,除却七品和从七品官员外,其他群臣均要前往,卿溯定也见过容陌!
“阿九,你可知,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卿溯顿了顿,“如今人证物证均在,即便是我心知肚明,却也不会戳破!”
“因为你想趁着天下无助,独霸一方?”莫阿九径自戳破了他的心思。
卿溯未曾有丝毫心虚,只是轻笑一声:“看来阿九早就知道了。”说到此处,他的笑容微微淡了淡,“阿九可知,此番,方存墨早已在容陌的包裹盘缠之内,安排好了足够的证据,此番他便是要将圣上抓住。”
“而圣上微服私访,莫说天下百姓,便是朝堂大臣,知道此事的都少得可怜,所有人均以为圣上正在皇宫之内处理政事,而江南之地却冒出一个圣上,不是假冒又是什么?”
是啊,不是假冒又是什么?
莫阿九定定望向不知名角落,好久:“可是卿溯,你真觉得……容陌会这般轻易被你等抓住?”
“……”卿溯眸光一僵,一言未发。
“你难道不觉,这一次,太过顺利?”莫阿九接着问着,“你当真以为,你抓住了容陌,就能高枕无忧?就能让天下大乱?”
“阿九这是何意?”
“你曾也说过,天下大权,集于容陌之手,莫说那朝堂文官,单是大凌王朝率领九军的大惊军赵无眠,便是容陌的手足之交。”
“……”卿溯神色微微变了变,“可他远在京城,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你可知,和容陌寸步不离的大内总管严嵩,在容陌被抓之际,去了何处?”莫阿九猛地抬眸,目光直直望向卿溯。
自容陌被抓起,混乱之间,严嵩便已不见了踪迹。
而距离那日,已过去整整五日,五日,足够他将消息带往京城了,此刻,怕是赵无眠早已知晓容陌被困在此处。
卿溯的神色,终于大变,他盯紧了莫阿九:“所以,莫阿九才会在那庭院之内生活三日,让方存墨与我认为,你已心如死灰,其实,你不过是在等着严嵩将消息带往京城?”
“……”这一次,莫阿九未曾言语。
她其实……没有想那般多,她是真的心如死灰了,只是,方才在庭院内起身之际,陡然想起严嵩的。却无需和卿溯说了。
“这里,到处都是和你出生入死的兄弟,”莫阿九转眸,望向门外守着的将士,“谋逆大罪,便是诛九族亦不为过,王爷,你甘心这些人因着你,家家户户血流成河?”
“……”一番话,卿溯彻底静默下来。
“我知,你需要些时日考虑……”
“你欲如何做?”卿溯打断了她。
莫阿九呆了呆,而后唇角微勾,她知,卿溯有所松动了,“我亦不会让你难做的,王爷,”她顿了顿,“我同容陌共乘一辆马车,我与容陌一直形影未离,这假冒圣上一事,谁说只是男子所为?”
“你这是何意?”卿溯大惊。
“我替他!”三字,轻描淡写自莫阿九口中说出。
卿溯未曾应,也未曾否,只坐在那处,一言未发。
“我知,此事太过繁复,王爷须得考虑几日,”莫阿九徐徐起身,“大军行至此处,最短亦需七日,王爷可好生考虑。”
“……”
“但是,”说到此处,莫阿九陡然跪在地上,“莫阿九求王爷,让我见容陌一面!”
他身上的伤势还那般严重,方存墨喂他吃了散功粉,他连以内力提气都不能,而今落入狱中,该是多么狼狈……
“阿九!”卿溯大惊,微微起身想要扶起她,却片刻僵硬,良久,只是微微挥手,“……去吧。”声音恍若叹息。
……
这并非莫阿九第一次来到大牢,可是,却是和第一次不一样的,此处,是水牢。
水牢之内,尽是潮湿肮脏的污水,溢满了令人作呕的味道。
即便狱卒都以手帕掩鼻,嫌弃的将莫阿九带到了最里面重兵防守的牢房之内,敲了敲铁门:“醒来了醒来了,有人看你了!”
而后,转身离去,似不愿在此处多待一瞬。
莫阿九未曾在意,缓缓靠近水牢,只是,早已准备好的笑,在望见男人的神色之际,陡然僵硬。
他并未被人以锁链困住,只是……琵琶骨处,被人以铁钩死死勾起,微微一动,便是剧痛。
身上白袍,早已污浊不堪,血迹污迹此刻早已分辨不清。
“容陌……”良久,她呆呆唤着。
水牢之人,终于有了反应,微微转眸,而后,竟动了身子,锁着琵琶骨的铁钩微动,容陌的脸色骤白,却依旧转了过来。
“不要动……”莫阿九陡然出声,声音沙哑难听。
却还是晚了。
“你瘦了,”好久,容陌笑出声来,对她轻道,声音低沉,脸色苍白。
“你……也是。”莫阿九轻声呢喃,而后勾唇露出一抹笑,“阿陌,我来看你了。”只是笑过后,眼眶一热。
清贵华丽如月华一般的男子,不该沦落到这般田地的。
“我无事。”容陌似望见她眉目间的担忧,依旧浅笑出声,他本就知道,他的阿九这般聪慧,早晚会知他那日只是支开她而已,他不愿让她见到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嗯。”莫阿九轻轻颔首,“阿陌,很快,很快就会无事了,所以,你定要平安……”
“发生何事?”容陌目光陡然一凛,仅听她的话,他心底便一阵不祥之感。
“无事,自然是……”莫阿九顿了顿,终究将她知他助严嵩消失一事瞒了下来,“你本就是圣上,他们那些罪名难成立的,所以,你出去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可方存墨既然做了这般大胆之事,定然早已有了十足准备,”容陌眉眼骤然犀利,“阿九,我知这江南一带若无镇南王首肯,无人敢调动兵马,此事,你莫要插手……”
原来,他早就猜到卿溯了啊。
莫阿九呆了呆:“容陌,你只有出去,方可逆转乾坤的,不过还好……还好……”还好,她定会将他救出。
可……容陌的眸,死死盯紧了她,似要将她看透一般:“阿九,若是……我不愿出去呢?”他只觉,她有事欺瞒。
“不可!”莫阿九猛然抬眸,良久,眉眼微垂,尽是哀求,“哪怕……是为了我……”
也要出去,也要好生活着,让这般待他之人好看。
容陌身形微僵,这一次,未说一言。
莫阿九亦为启唇,他们二人只是望着彼此,恍若世间,唯有他们而已。
“走了走了!”狱卒来了,催促着莫阿九离去。
莫阿九最终松开了扶着牢狱的手,最后深深望他一眼,转身便行。
“阿九!”却在她走出此间的瞬间,身后,容陌的呼唤传来,添了一丝慌乱。
莫阿九徐徐转身。
铁链作响,容陌脸色越发难看,似痛的连声音都难发出,良久,只堪堪以口型轻语二字。
莫阿九呆住了。
她看清了,也懂了。
他说得是“等我”。
她看懂了。
他说的是:等我。
莫阿九定定随在狱卒身后茫然走着,而后,泪珠陡然坠下,一颗一颗砸了下来,铺天盖地的绝望涌了上来。
她亦想回应一句“我会等你”。
却说不出。
她不知前路在何处,她不知……若是他无事,她是否亦无事。
她怕,她会让他失望。
只因……
水牢门口,一袭穿着白衣的男子站在那里,眉眼之间像极了容陌。
可莫阿九知,他不是容陌,容陌比之,更加风华绝代。
只是……卿溯罢了。
她亦知,卿溯大抵……已有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