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夏之风雨,总是转瞬即逝。
暴风雨不过只是那一阵罢了,又是几声雷声阵阵过后,雨势终究渐渐转小。
莫阿九静静沿着近郊石板街道朝着闹市之处行着,身形微僵,目光怔忡,方才发生的一切,如同南柯一梦一般。
容陌……竟在那暴风雨中吻了她。
那般温柔。
他似乎……从未这般温柔的待过她的,除却这次,那一瞬,二人即便是这般到地老天荒似乎都心甘情愿。
曾经,莫阿九对父皇说,她喜爱花,那一年,京城之内,花香未曾消散过。
可莫阿九喜爱花,从不是因着花多么娇艳,而是……她只觉自己如那最普通的花一般。
智慧、谋略、样貌,她其实不过只是蒲草罢了,可是,她的父皇,是权势滔天的王,所以她不只是蒲草,是比蒲草好一些的花儿。
然,即便那花儿盛放的如何灿烂,终究是无法同天上那一轮皎洁月华相提并论的。
而容陌,便是那高高在上的月华,智谋,才学,样貌,胆识,均是这般。
以往,她也曾不知天高地厚,一朵普通的花儿竟想将月华占为己有,本就是天方夜谭,受尽折磨酸楚,自也是自找的。
只是……她终究差点将自己的命也陷进去。
那感觉太过绝望,所以她终究胆怯,所以退缩。
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身份,没有公主身份的她,连一朵小花都算不上,她已是真正的蒲草。
可这时,那月华竟悄然将光芒照耀到她这一束蒲草身上,告诉她,他也看见了她。
莫阿九却终是……不敢相信了。
因为上一次,她险些丢命之时,太痛苦了!
容陌于她,便是那月华,而她只是蒲草罢了。
方才那一吻,终究将莫阿九心底的全部恐慌唤出,容陌有多么温柔,她的心底,便有多么恐慌。
因为……她终是不敢相信的。
此间,石板街道,已被暴风雨冲刷的干净,原处丛林,鸟鸣之声宛转悠扬,街道上行人稀少,鼻翼之下,弥漫着泥土清香。
天色,竟已隐隐见了晚意。
长街尽头,一架华贵马车静静候在那里,严嵩手中拿着披风站在那里,恭敬候着。
终究要回去了,莫阿九静静想着,今日一切,都只当做一场梦吧。
“舐——”身后,陡然传来一声长哨声响。
远处,一匹骏马前蹄抬起,长嘶一声。
莫阿九猛地抬眸,熟悉骏马扬蹄而来,终究乖顺停在容陌跟前。
啸尘!容陌的坐骑。
容陌只是伸手拍了拍啸尘的身子,而后起身坐了上去,扭头,静静伸手在莫阿九的跟前。
“莫阿九——”他唤着她的名字。
不想乘马车,那封闭空间,恍若囚笼一般,他知,她心中定是不喜的。
而啸尘,早在许久,她便已满眼憧憬说过,有朝一日,你我二人会否骑着啸尘踏红尘而去?
那时,他不过嗤之以鼻罢了,如今,终究变了……
马下,莫阿九身形却早已僵住,她呆呆望着身前男子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那般好看、诱人。
似乎只要握住,就能让他属于自己一般。
莫阿九呆呆望着,下瞬,却终究有些惶恐起来,她茫然抬首,望了一眼容陌的眸,脚步不受控的微微后退一步。
容陌本微勾的唇角,蓦然僵硬下来。
她在逃避他。
莫阿九双眸一乱,最终勉强笑了笑:“我们坐马车吧,容陌……”她今日,已承受太过他的转变。
“你喜欢的,莫阿九!”容陌轻声低喃。
“人总是会变得,不是?”莫阿九慌乱转身,“而今,我不喜了!”
“若是我如今喜欢了呢?”容陌声音陡然严肃。
若是……他喜欢了……
莫阿九脚步一颤,慌乱间,只堪堪转身,飞快朝着马车处走着:“容陌,我想乘马车。”
她对他的改变,开始害怕起来。
容陌的手,终是彻底僵住,他望着前方飞快朝马车行走的女子背影,薄唇微抿,下瞬,双腿猛的收紧,马腹一收,飞驰前行。
“随我去罢!”一声长吼。
再反应过来,莫阿九已卧于啸尘背上,身后,容陌怀抱微凉。
啸尘本就宝马,速度飞驰,街景飞速后退着。
莫阿九眯了眯眼睛,身躯终究由紧绷变得松懈。
罢了……就纵容自己一次吧,明明……盼了这么久的,怎么会……不想呢?
似过了许久,又似不过顷刻之间,宫门已在身后,周遭巍峨之感扑面而来。
啸尘长嘶一声,稳稳停在寝宫门外。
容陌飞身下马,转身瞬间,伸手接着马上女子。
莫阿九停顿片刻,终究将手放于他手中,下马之时,朱唇微启。
那一瞬,容陌本高大的身躯陡然僵硬。
方才,下马后,莫阿九在他身前所说的是:“终究要结束的,容陌。”
“恭迎皇上、娘娘回宫——”
养心殿,宫人恭顺迎着。
可二人却均都未发一言。
入得宫殿,容陌陡然转身行至一旁小书房,关门的声音巨大。
莫阿九望着紧掩的房门,最终,只在心底苦笑一声,转身走入內寝。
沉沉陷入床榻之上,莫阿九呆愣望着头顶帷幔,她终究太过不识好歹吧。
若是常人,被容陌这般对待,早已感动的涕泗横流,可是她不行……
她与容陌之间,终究相隔太多。
家国一事,她无资格愿容陌,可情爱一事,她终究怕了。
莫阿九心底清楚,若余生无容陌,她此生再无幸福可言,可她亦知,若有容陌相伴,以往痛楚将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与容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不想……唯一纯粹的情感,均都化成绵绵恨意!
温青青的存在,以及她身上那些断骨重接的痕迹,他们从未提及,但终已经发生。
轻叹一口气,莫阿九蓦然觉得眼眶一热,她若依旧单纯,该有多好!
夜,亥时。
今日将过。
容陌安静坐在书房内书案之后,眼前奏折密密麻麻,他却了无心思。
他知下马之际她那句话的意思,不外乎……她从未打消离开他的念头罢了。
“叩叩——”门扉处,蓦然几声扣门之声。
“谁?”容陌蹙眉,声音清冷,谁这般胆大,竟敢私自叨扰!
“我。”门外,女声平静。
容陌陡然起身,有一瞬,竟觉心中慌乱,凝滞片刻,方才缓缓行至门口处。
门外,莫阿九静静立于那里,目光已然平和:“我煮了面,温了酒,你可要去?”声音似有不自然。
容陌目光一怔,隐有激动闪过,他颔首:“好。”
“嗯。”莫阿九点点头,转身离去,背影夹杂了几丝仓皇。
容陌望着女子匆匆离去背影,本微勾的唇角终究缓缓落下。
她自己或许都不知吧,他却是知晓的。
莫阿九说谎之时,总爱紧盯眼前人双眸,唯恐人不信一般。
她刚刚……在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