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极深,京城最为豪华的酒肆之内。
琴瑟之声不绝于耳,靡靡之乐分外扣人心弦,歌女一曲天涯沦落人,当真是醉人心思,恩客来往间,尽是调笑趔趄。
衣着华服的男子,无一不笑的乖张,美酒之味,尽在鼻前。
这天子脚下,当真是繁华如梦!
赵无眠静静行于这酒肆二楼长廊之内,心底暗自感叹着,曾几何时,这纨绔子弟中,他也曾为其中一员,而今看着眼前靡靡,却只觉脑海纷扰难耐。
自大与桃夭成亲之后,这种地界,他便鲜少前来了,一是自己本不愿再来,二是……内人不允!
只是今日,却不得不亲自前来。
皇宫之内,不见皇上身影,遍寻各处,均寻不到,唯有此处……容陌与莫阿九成亲之初,最长来之处。
分外熟络径自前往天字号厢房,还未曾推开房门,便已闻见里面美酒飘香,分外浓郁。
微微蹙眉,赵无眠径自将房门推开,果不其然,望见那个一袭白袍的男子,身姿清魅的坐在木椅之上,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拿着酒坛。
容陌鲜少酗酒,赵无眠知晓,容陌唯有心思空落时,方会这般高举酒坛。
可如今,他却不该……
拿过一旁木椅,他径自坐在容陌的地面。
容陌似听见动静,抬眸朝他处望了一眼,转瞬却已收回目光,神色十分淡然,拿过酒坛,仰头灌了几大口。
赵无眠望着男人的动作,心底一阵惊诧,这般满目颓然的容陌,他从未见过。他总是分外从容的,即便是初登圣位之时的意气风发,也是霸气外露,即便大凌王朝朝纲不稳,他也纵观全局,运筹帷幄,胜天半子!
而如今,他却颓然靠在桌上,浑身尽是酒气,狼狈、茫然,这两种与他格格不入的气场,却均数出现。
容陌抬手,将手中已空落的酒坛扔到一旁,又打开一坛,本欲大口饮入。
却终是被一只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别喝了,容陌。”赵无眠静静道,此番,竟是连“君臣”都枉顾了。
容陌凉薄双眸微微流转:“放手。”语气冷冽,无波无澜。
“该放手之人,是你才是!”赵无眠的神色罕见的认真,“容陌,午后皇宫之内便已无你身影,莫说你一直在这里喝酒?”
容陌静默片刻,竟诡异一下:“那又如何?”
“因为莫姑娘的离去?”赵无眠问的试探。
“……”容陌却静默下来,手中力道骤然不受控制,“啪”的一声,酒坛瞬间四分五裂,酒水四溅。
果然是因着这个,赵无眠微微摇首,心底轻叹,这二人间,何苦这般折磨:“容陌,即便你如今如何大醉,莫姑娘终是回不来的!”
“你以为我不知?”容陌嘲讽一笑,这一点,他早已知晓。
“那你这般……”
“这是朕的事!”容陌声音陡然凛起,拿过酒坛,而后,再次仰头喝的大口。
赵无眠静静的望着他,这一次并未阻拦,好久:“我认识的容陌,为了自己想要的,会用尽心思的追回,而非这般,在此处折磨自己!”
追回?
容陌听着,手指蓦然轻颤。
这二字,自是说来简单,可……他却无法追回!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莫阿九要离去的心思有多坚决,如同当初自城墙坠下一般,绝不给自己留下退路。
当初……若非她被人所救,也许……今日早已无他这个人了!
这也是他最为惊惧之处,若不前去寻找,他还可以劝慰自己,终有一日,莫阿九会重新回到京城。
而一旦寻了,他便要真真切切的接受……莫阿九始终不愿待在他身侧的现实。
现实……总归是残酷的。
他似乎……越发像那个女人了,总是在不断的逃避。
“容陌……”赵无眠静静望着这样的他,声音如低喃般夹杂着不可思议,“你……对莫阿九……”
素来从容的容陌,何曾这般?自得知莫阿九离去伊始,他便这般反常。
容陌,真的爱了。
在这岁月里,他的感情,终是变了,口中说着恨,心却比谁都清晰。
容陌本抓着酒坛的手,蓦然便僵持了下来,他望着虚空的方向,耳边却不断回响着赵无眠的话。
他对莫阿九……
他对莫阿九!
心中,那本万般折磨人心思的情感,那让他手足无措的情感,而今似终于找到闸口,那一瞬间,顷刻涌出。
他的心,竟似无法承受这般铺天盖地的情感,整个人手脚僵持。
不……绝不可能!
他依旧在心底苟延残喘般劝着自己,他怎会喜欢那个女人,怎会……
在她打定主意离开之际,若是发现了这般情感,也太过……绝望!
一定,不会是这般!
剧烈的否认,转瞬却似听见心底另一抹如叹息的声音:“若非这般,又是如何呢?”
是啊,不是这般,又是如何呢?
心底,那夹杂着狂喜与绝望的感情,在不断的冲撞着,从未有过这般汹涌的情绪,如同冰火在他心底折磨。
容陌晃了晃身形,终究难以承受这般灭顶般的剜心之痛,眼前……蓦然一暗!
“容陌……”
身前,似有人唤他的名字,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
“皇上身体本就未曾痊愈,而今喝了这般多的酒,肺腑难承其重,这才痛极晕厥,所幸现在已无大碍……”
不知多久,朦胧之际,容陌恍若听进耳边有人在轻声言语,声音中,尽是恭顺。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一国之君,竟还去酒肆买醉,当真我大凌之祸灾!”声音,像极了容老爷子。
“父皇,皇兄本就身子虚弱,您莫要这般说皇兄……”
“什么皇兄?他可有半分长兄之样?”
“……”
好久,那声音终于清静下来,周遭一切,似也终于平静。
可下瞬,那一片死寂之中,蓦然出现一穿着简单素袍的女子,她坐在马车上,长刀横在颈部,眉眼除却威胁毫无感情,良久,她轻轻起唇:“容陌,我走了!”
声音同样无波无澜。马车徐徐而动,她已消失一片云雾之间。
不要!
容陌艰涩启唇,想要挽留,可唇齿似被人定住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唯有心口处,一阵阵剧烈疼痛,恍若心脏被人生生剜下一般。
而后,他的周遭逐渐变得荒芜起来。
“不要……”低呼一声,如同得到救赎一般。
“皇兄,您终于醒了!”耳畔,一抹女声传来,言语中尽是惊喜。
容陌微怔,终缓缓睁开双眸,明黄色的帷幔,以及……熟悉的檀香……
是寝宫,那个……再无莫阿九的寝宫。
“终于肯醒了?”一旁,一抹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似夹杂着一丝不自然,老爷子的声音。
容陌双眸却始终未动,方才那所发生的一切,终究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可为何……即便在梦中,他都难以将她挽留下来?
分明……只差分毫而已,只差一丁点,便可以将她留下的!
“皇兄,你身体可还有不适?”一旁,容思晴问的似分外小心翼翼。
“无事。”容陌轻轻启唇,可乍一开口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嘶哑难看。
“皇兄,往后你万不能这般作贱自己的身子了,喝那么多酒,若真的出事了,这天下百姓该如何?我大凌又如何?”说着,容思晴声音微有哽咽。
容陌神色僵硬片刻,与莫阿九成亲之初,他总是将她忽视的彻底,一人去酒肆内买醉,而后醉意朦胧的回到驸马府。
而莫阿九总是等在正厅,见他浑身酒气归来,眉心一皱,说的十足霸道:“容陌,喝这般多酒,你若出事,我定将那酒肆砸了!”
她那时……总是关心他的。
可是他……容陌一僵,而后猛地睁大双眸,神色间尽是震惊。
她竟忘了,忘记了……在莫阿九那般关切他后他的反应!
可是……那些过往,怎能轻易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