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阿九心中,余归晚从来都是美丽的。
这种美丽,非那种艳俗之美,而是……兼具男子的清雅与女子的绝艳,那种媚骨天成而又不容侵犯。
他爱穿绯色,而那般俗气的绯,似乎都变得高雅起来。
可莫阿九从不知,余归晚的背,竟这般宽厚,仿佛可以承重千钧一般。
可她知的是,这般,是不合适的,他不该背着自己的。
“余归晚,你将我放下来!”她用力在余归晚的背上挣扎着,企图跃下。
可在她动起来的瞬间,余归晚几乎立刻将她的身子抓紧:“闭嘴,莫阿九!”他这般说着,声色俱厉。
莫阿九僵硬片刻,窄巷内并无他人,她却只觉周遭恍若有千万双眼睛在紧盯着自己,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余归晚,难不成你今日吃错药不成?”她蹙眉,挣扎不开,便只逞些口舌之争。
“怎的,难不成你要问候我主治大夫不成?”余归晚侧眸,说的咬牙切齿,回眸之际,不忘要挟,“再挣扎,本公子不介意将你带去集市上供其他人围观!”
此言一出,莫阿九终是逐渐安静下来。
她不喜被围观,尤其……余归晚若是行至集市,定然会吸引百姓注意,她不愿……再引起争端了,她只愿,自己可顺利离开京城便好。
余归晚沿着巷子飞快奔走,不多时,便已在角落中,找到一郎中家中,拿了金疮药,将伤口处理一番后,二人一前一后自医馆出来。
气氛,似有些僵持。
莫阿九顿了顿,望见前方走的飞快的余归晚,终是率先打破沉默,只当……方才的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罢!
“余公子,你可是人心见我一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孤身一人走着?”她微微凝眉,做出一副西施捧心状,俨然已当方才之事未曾发生过。
前方,余归晚身形一僵,他自然知道她这番话是何意,不外乎……当之前他罕见的焦躁,为一场错觉罢了。
“忍心。”是以,他这般回应,声音僵冷。
“余公子,你变了……”莫阿九微微垂眸,“你方才还对人家千般万般关心呢……”
“本公子何时对你千般万般关心?”初闻此言,余归晚登时转身,目光直视着她,神色见俨然喷出火来,“就凭你?莫阿九?”
士可杀不可辱啊!
莫阿九望着这厮明显一副嘲讽的眼神,心中原本还带着几分尴尬的情绪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反倒是斗志被激了上来。
“我怎得你了?”
“没有身段,没有样貌,莫阿九,你凭什么要本公子关心?”边道,余归晚甚至垂眸上下打量一番她。
“……”莫阿九静默了,她缓缓垂眸,望了一眼身前这厮的脚踝处。
“看什……”余归晚还要说些什么。
莫阿九却已然伸腿,用自己未曾手上的左腿,重重踢向余归晚的脚踝。
余归晚蹙眉,身子下意识般要躲到一旁,却不知为何,未曾躲开,竟是硬生生承下了这一脚。
“撕……”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女人果然未曾松力半分。
就是现在,莫阿九用自己没有受伤的脚,重重踹向巨星的脚踝。
“莫阿九!”余归晚的声音,此刻听来万般阴森,却又似带着几分开阔之意。
莫阿九得意挑眉:“这便是你挑剔我如花似玉样貌的代价!”
话音落下,她便望见,余归晚的眼神似在一瞬间冷凝下来,可是……却又似并未看着自己,而是看向她的身后。
心,突然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蝉。
此地不宜久留。
此刻,她的脑海,只有这几个大字。
转身,便要迅速离开此地,却未曾想,刚待转身,身后人似未曾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同样被惊了一下。
“啊……”膝盖受伤,莫阿九几乎立时轻呼一声。
“伤到了?”身后,男子几乎立时扶住了她的肩膀,动作分外小心。
好生温润的嗓音,好生俊逸的男子。
莫阿九的心,却蓦然被冰的颤了颤,几乎立刻,她躲开了男子的搀扶,想要离去。
“而今……阿九连见都不愿见我了吗?”身后,男子的声音似带着隐隐失落传来,扶着她肩膀的手,并未松懈半分。
莫阿九背影一僵,终究还是故作平静转身,勉强轻笑一声:“方大人,好巧,今儿个是哪儿阵风,竟然把您吹来了!”
“不巧,我一直在找你。”方存墨只淡淡道了一句。
“方大人找我作甚?”莫阿九无辜睁大双眸,“你也知,我如今跟在余公子身侧,总有千万事要学,便先行告退……”
“随我去个地方吧。”方存墨只消一眼,便已看穿了她的谎言,手下力道越发坚决,丝毫未曾松懈。
莫阿九声音微顿,笑容却还是扯了出来:“不用了,方大人,天色已晚,我要归家了……”
“归哪个家?”方存墨陡然问着,声音严肃下来。
莫阿九却被他问的僵住了。
是啊,归哪个家?这天下之大,哪里还有她的家?
三年前,她的家,已随国灭,她不过……前朝遗孤罢了。
“阿九,我带你回家,可好?”方存墨的声音,蓦然温柔下来。
“我不……”
“随我回去。”方存墨的声音坚决,他转眸看向余归晚处,“余公子,阿九,我定要带走的。”
余归晚听闻,却只不耐烦挥挥手:“莫要忘记带回来便可!”只要不是容陌,他倒是丝毫不曾担忧。
莫阿九目光陡然诧异,这个男人竟这般随意将自己送人!
可眼下,木已成舟,她最终只得随在方存墨身侧,几乎被半胁迫般朝着他的轿撵处行去。
方存墨走的分外缓慢,似在迁就她的伤势般,他的轿撵如他人一般,低调的玄色,丝毫不像这京官之轿撵。
轿内一片寂静,前方马蹄声哒哒。
莫阿九偶掀开轿帘,只一眼,便已呆住。
新君初登帝位之后,京城之内未曾有过多改变,可……驸马府,却终是被拆除的一干二净。
那时父亲留给莫阿九的,那驸马府,在她眼前,一点点的灰飞烟灭。
所有人都认为,她已成皇后之尊,这驸马府,拆便拆了,可……那皇宫,太冷了。
她是真的,曾将驸马府当做自己的家的。
“我将此处买了下来。”身侧,陡然一声温润声音响起。
莫阿九睫毛轻颤,依旧望着轿帘外,倔强的不发一言。
“你总是这般,阿九……对我,从来都是憋在心底,一言不发。”方存墨似低低轻叹一声。
“没什么好说的了……方存墨。”莫阿九轻轻呢喃。
方存墨却注意到了,这一次,她未曾唤他“方大人”,唇角,突然便不自觉的轻笑一声。
原来……细小的称呼,竟也来的这般令人欢喜。
依旧那般熟悉的石板街道,熟悉的青砖红瓦,熟悉的府邸私宅。终是……行至府邸正门前。
却不同了。
原本被拆除的一干二净的驸马府,突然便被人恢复了原貌,与曾经的驸马府几乎一模一样,除却……门匾之上,“驸马府”三个大字。
而今,那门匾上,空落落的。
这是她第一个家,她曾以为她会在此处与容陌白头偕老的家,可她低估了容陌的天人之姿。
那个男子,是合该掌管天下权的男子,怎会被困顿与男女私情中呢?
“莫阿九,给你家。”身侧,方存墨的声音,分外平静,他从袖口,掏出一柄古铜色的钥匙,递至莫阿九跟前。
莫阿九愣住了,她呆呆望着方存墨手中的钥匙,指尖甚至细微的颤抖着。
“阿九,给你……”
“我不收!”莫阿九蓦然开口,断了他余下的话,“方存墨,我绝不收。”
方存墨的手,似僵在原地,却依旧固执的伸着,此刻莫阿九方才发觉,方存墨的脸色,惨白的厉害,甚至……伸久的手,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你……怎么了?”她呆呆问着。
“无事。”方存墨的应答,似带着些许慌乱。
莫阿九却未曾停顿半分,伸手将他的宽袖撸上,果不其然,望见其上条条伤疤。
“这是什么?”她盯紧那些伤疤,声音颤抖。
方存墨却静默了。
“这是什么?”莫阿九依旧紧紧问着,未等他回答,便已开口,“抗旨不尊的代价?”
抗了容陌连下三道的圣旨!
方存墨神色微顿,转瞬却已笑出声来,他轻描淡写将宽袖放下,“阿九,我买下此处,我不在乎你的过往种种,不在乎你为何眷恋此处,我愿成为给你一个家的人,阿九……我和青青,和离了。”
和离了。
果然,抗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