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了她。
当周遭箭雨已全数停下时,莫阿九知道,他放了她。
若非他的命令,这些箭本不会停下。
明明该轻松的,却为何……只觉得鼻翼酸涩。
她仰头望着头顶那一片火光,中间那额间冠带之人,长发随风而动,好似随时可随风而去一般,羽化仙人。
她看不见他的,却为何,恍若隔着一片漆黑,茫茫对视。
“若舍不下便回去,左右他不会杀你。”身后,余归晚已站起身,依旧一派清魅模样。
莫阿九神情微顿,似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只缓缓摇头,最后望将一眼那遥远处矜贵身影:“走吧。”
她启唇,好似如此,不只是离开,也是……彻底走出曾有容陌参与过的人生。
转身,她终是,缓步离去。
身侧,余归晚望着女人偏执的身影,蓦然上前,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腕,手微微用力,已将她甩至身后,自己的背上。
莫阿九一惊:“你做什么?”声音难掩惊诧。
“本公子可不想被人道是伪君子。”余归晚目光微微瞥向莫阿九受伤的右臂,尽在不言中。
莫阿九微顿,终是未曾挣扎,只安静伏靠在他的背上,再一言未发。
城墙上,容陌死死盯着那一对身影,不消片刻便已然消失。
良久,一旁有侍卫小声询问着:“皇上,娘娘那边,可还继续追查?”
可还继续追查?
容陌眸光微动,竟有一股想笑的冲动,这般痴傻问题,此人竟也敢问出来。
为何不继续追查?他下令停下放箭,只是因着……
容陌的神色陡然僵硬。
只是因着……那个女人受伤了,仅此而已。
可不代表,他会放过她!
“召集画师,将娘娘画像贴于各城门处,一经见到相似之人,立刻抓拿归案!”话落,他的目光复又放于宫门外,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宁可错杀一百!”最终,他补充道。
“是。”侍卫下去了,徒留容陌立于城墙之上,他早已收回目光,仰头望着漆黑夜空。
他说过,至死方休的,那么……就决计不会半途而废!
……
宫外青石板街,一个容颜清魅的男人静静背着女人缓步走着。
好久,余归晚似察觉到自己后颈似有一片凉意,他身躯似微微一顿,而后声音却微扬:“莫阿九,而今是本公子背着你,本公子还未曾流汗,你这汗水倒是流的欢实!”
汗?
莫阿九一僵,未受伤的左手飞快拂拭一下脸颊,竟是满手湿润。
她愣住,就在此刻,似有铺天盖地的痛朝着自己的心口处席卷而来,痛的她脸色苍白。
“我才……没有流汗。”最终,她只嗡里嗡气的这般辩解着。
“……”只是这一次,余归晚再未曾言语。
今夜无宵禁的缘故,街道之上,亦是张灯结彩,年轻男女结伴而行,船灯、糖人的小贩正忙得不亦乐乎。
也正是因着如此,余归晚背着莫阿九,并未引起太大骚动,她的手臂,被余归晚的披风包着。
即便有人朝这边望来,也大多因着余归晚太过招摇的样貌。
许是见看过来的人多了,余归晚干脆伸手微微用力,自披风上扯下一片玄色布料,围在脸上,这番装扮,倒是低调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莫阿九恍若觉得手臂之痛也不过如此之时,她自余归晚背上微微动了动。
“何事?”余归晚未曾回眸,只随意问道,手却收紧了些许。
“你放下我吧。”莫阿九顿了顿,“我只是手臂手上,双脚未曾伤到。”
“知道你受伤了,无需这般强调!”余归晚避重就轻道,他未曾说的是,方才,那个站在他跟前挡住箭雨的女人,又一瞬,就如同战场杀敌的女将一般,恍若神人。
他从未被人这般保护过,从小到大,除却流亡追杀,便是谄媚巴结,他这一生,尔虞我诈。
她竟是其中最为单纯的一笔。
当然,这话,他也永不会说出口。
“余归晚,你放我下来。”眼见男人未曾放人,莫阿九挣扎的剧烈了些许,许是蹭到了伤口,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知道痛了?”身前,余归晚夹杂着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
莫阿九身体一僵:“我要出恭。”她默道。
“你不是已然出宫……”余归晚的话,戛然而止,下瞬,他猛地松手,莫阿九的身子瞬间滑落到地上,若非她死死抓住余归晚的手臂,此刻怕是早已摔倒在地。
“前方左转,莫阿九,你可还知晓你是女人?”余归晚不忘讽刺她。
莫阿九默默瘪嘴,循着余归晚所说的方向行去。
“喂!”将要转弯之时,身后陡然传来余归晚的声音。
莫阿九背影一僵。
“莫阿九,你可莫要迷路啊!”扔下这句话,余归晚再未曾发一言。
莫阿九顿了顿,终是转过街角,却并未去出恭之处,只捂着手臂伤口,飞快朝城门处飞奔而去。
方才街道上,听闻行人到城郊有放船灯之人,想必今夜城门定然也不关闭,今夜若不离去,怕是以后再无机会。
手臂虽痛,却并非不可忍,况且她卧于病榻那三年,对这种伤势的草药早已熟记在心,去的城郊,再寻草药也不迟。
她不能呆在余归晚身边,她是个不祥之人,她只会给身边人带来麻烦罢了。
她不想这般。
可莫阿九终是太过乐天。
或者说,容陌的行动素来很快,说一不二。
她甫一靠近城门,便已见城门处的侍卫一人拿着一副画像,依着出城进城之人挨个比对着,好生严肃。
她本欲出城的脚,终是慢慢缩回,缩在角落中,静静望着那些侍卫,以及侍卫手中的画像。
她不懂……容陌究竟是何意,明明停止了放箭,明明……要放了她,而今,又有何意义?
“啪——”后背,蓦然砸下一块小石子。
莫阿九左右环视一眼,未曾有人。
“啪——”只是她刚刚平静,又一块石子,直直砸在她的头上。
莫阿九蹙眉,接着环视四周。
“这里。”头顶,一人无奈声音传来。
莫阿九猛地仰头,却见余归晚坐在他头顶墙头之上,肆意慵懒,脸上依旧围着一块玄色布料,但身姿依旧清魅耀眼,吸引不少女子的目光。
“你……”她脸色微僵,毕竟方才自己逃跑在前。
“方才本公子不是告诉过你,可莫要迷路?”余归晚自墙头一跃而下,声音与平常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