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爱情有时候真像一场梦。
谈感情就要放低身段,可若最后还是不成,这身段就是白低了。
和身段比起来,白耗进去的日子和青春不算什么,那些失去的尊严才是最残忍的。
但即使知道是这样,我还是在怀希面前束手无策。
在一起之后,我总是想到结婚,虽然知道这想法可怜,可悲,我明明那么多年前就知道人的执念容易求而不得,我们的生命走向无法自主。可每当对着怀希,每当在深夜里细视他的容颜,我就感到史无前例的焦虑。
我无法要求他表态,承诺什么,因为他是同父亲当年一样征伐在江山那头的男子。我无法保证自己不踏上母亲的后尘,因而又卑微地劝慰自己道,只要眼前也未尝不可,就同猫狗一样短浅吧,享这眼前的这一点点快乐就够了。
我们一起去了澳门旅行。
到了澳门之后,短短的一天时间,我们就把澳门的大街小巷都走遍了,妈阁庙、议事亭前地、海洋馆……什么都玩到了。鸡蛋仔、葡挞、奶茶…….什么也吃到了。
我惊觉拥有如此敦厚历史、博大前景的海洋城市竟然不过如此,在情侣的脚下不过也就值几个小时。
我时而看看怀希,又看看夏日午光里的澳门城,无数次心有余悸——
在异地他乡的车水马龙里,竟然是我和他两个人。
我这样的人,和他这样的人!连成了一起,在澳门城这座大山里,彼此结着伴,披头乱撞。最要紧的是,再没有其他任何人。
我本是铜墙铁壁里的独自一人,放到哪里都是一座囚笼,但在澳门这里,怀希撞进来了,与我扛起这座笼一起走,我们到哪里都像是正儿八经的伴,吃的喝的玩的都有了味道。
人生有时候的确如一场梦,我在这样巨大的患得患失中亦如梦如幻。
临近夕阳的时候,我们已经无处可去。可暮色正好,惶惶地还透着一点凄凉,我们谁都不愿意就此结束行程,晃着晃着就朝了海滩的方向走去。
我们谁都不提起明天就要回杭这件事,想到杭州我就想到我那间江畔可怜逼仄的公寓,没有乐子的工作,我那度日如年、机器一般的生活。
怀希呢,我猜他不提是顾及我,或许杭州城也总有让他烦心的地方,总之,我们不言而喻地共同放慢了脚步,交通方式也从打车变成了散步。
我们共同希望时间变得慢一点,让这日暮迟迟下不了山去,在这过程中最好还留下点异地浪漫特属的回忆,我这样期待,但就是不做明目张胆的那一个,就怕日后落了话柄,露了心思。
后来我们走到了海滩上的一片松林,人群在后头,密林在前头,我们不发一语地在夜风里坐下来。月色当头,海风微醺,松木枝丫在石路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不知不觉天已经全黑。
我们吹着风坐了很久,过程中谁也没说什么。也许是两个人都累了,一天的热闹下来,脑子里盘算的,玩闹里耗费的,到了这最后关头,不禁都卸下来。
我侧头仰望怀希的面颊,此刻盈盈皓月打在他的脸上,他肌肤的一寸一寸,连他轮廓的凹凸线条、胡渣毛孔都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心里震了一震,在想什么词可以形容我此刻所看到的、闪着如此巨大光芒的男子。
正当纠结时,怀希突然回过头对上我的眼睛,我的迷恋被他逮到。他轻轻地笑起来。
“我这么好看吗?”
“呸!”
我也笑起来。
气氛好起来,一天中终于逮到这最自如的时刻,我们轻轻地说起话,打着趣,偶尔几个放肆的玩笑,也随它荡漾在灰色松林的潮水味里了。
我突然起意,问他,你爱我么?
你先说,爱我么?他赖皮道。
我作势打了他一下,你言怀希就是这么一个无赖的人。
他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看我。
说吧,爱我么?他又问了一道。
我愣了愣,发觉自己竟语言失调。奈何人人都在说的谎偏在我们两个这就说不出来了,难道我们是这世间最诚信的人?
我默默不语,他怀希突然倾过身子来,我大脑来不及思考,人已经在他怀里。黑暗袭下来,月光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这是宇宙尽头唯一的景色。
爱情兵临城下,我又缴械投降,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变了,松林海风下新权新政,怀希如新皇般驾到,在我的世界里做了我的皇,做了我的主,他为我开辟新天地。
我感到幸福的眩晕。
怀希也一样,海风中他正执起我的手,握在他自己的手中,我看着他,他却看着渺茫的前方。但我们都是笑着的。快乐地笑着。
那个晚上,我们去吃了夜宵,辣而浓烈的澳门火锅,沉默中两个人又喝了很多的啤酒。
我还记得我们摇摇晃晃地互相抱着走上大桥,江水两边是黑沉沉的夜色,身后有车呼着喇叭驰过,身下是几艘放置着油桶和粗大麻绳的客轮。我们站在桥上看破落的废船,黑黝黝的天空,威尼斯人的霓虹……
回到酒店,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就那样轻易入睡。
怀希躺在我的身侧,熟睡的容颜离我不过一公分的距离。我尽情地看他,怎么看都看不够,仿佛刚赢下一块自己的领地,即使知道这是自己退了一步才得到的,但不要紧,猫狗在快乐的当下也是不思考的。
豆红,我在下一刻蓦地想到她,我很想马上告诉她我的生命里多了一位与她一样重要的人。除了父亲和她,我终于迎来了第三位与我有密切关系的人。但我想起来,豆红已经许久未曾与我联络了。
蓦然感到一阵刺鼻的寒意,朦胧中一个寒颤,我一定眼,看到白天怀希送我的一只白玫瑰花苞折在了电视机旁。
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