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误会好像将一切归于风平浪静,只有从漩涡眼里过来的人才明白,人生的轨迹已然不同。
道清来寻赵昀,是赵昀早就料到的。但他对于谢奕与道清从小情分的介怀也是实实在在,教他无法以正常之态来面对道清。
道清自进门后,面对着的一直是赵昀的背影。她有满腹的话想和他说,一时之间也不知从哪句开始,便一直沉默着。还是赵昀不忍,回过头来看她。方才在太后那里,他已见她消瘦的面庞和厚重的黑眼圈。他知她这几日过得不好,他又何尝不是。他走过去用手臂圈起她的肩,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嘴里却说着与行动极不相符的话语:“你何时能保护好你自己,不再给旁人机会伤害你。”
“是臣妾,一直在做着伤害人的事情。”道清也垂头丧气起来。
赵昀还有些介意,方才在众人面前,最先说出亲兄妹的人不是道清而是谢奕。那日,他让夏中原拿了谢奕手书“至亲兄妹,余愿足矣”八个大字交给道清。夏中原回来时说娘娘很是伤心。她伤心什么?是至此他俩再无半分可能吗?
“你心疼他?”赵昀语气中的酸味飘了出来。
“是,臣妾心疼他。臣妾心疼他背井离乡要随臣妾来京城。臣妾心疼他,明知臣妾事事利用他,却毫无怨言。臣妾心疼他为了臣妾,宁肯伤害他自己和他的亲人。而臣妾最心疼他的是,无论他为臣妾做了什么,臣妾都没办法回应他。因为他不是臣妾心里的那个人。”道清说话的声音不重,却字字砸在赵昀心里。相比谢奕,他实则幸福得多,至少他的爱有回音。
“你若真心疼他,朕便下旨不让他去边陲守城。”赵昀安抚她。
“不,让他去吧!他离得臣妾远一些,伤害也会少一些。”道清无力地说。
“那过几年,等朝中局势稳定些,朕便招他回来。你放心,朕不会让他有危险!”赵昀不能让谢奕有事,不然她和道清之间便会永远有一个挥不去的身影。
道清抹抹眼泪,突然想起一事:“臣妾的兄长在哪儿?”
“他不是在宫中吗?”赵昀回她。
道清有些气结:“皇上知道臣妾问的是谁!”
赵昀却严肃起来:“从今往后,你要时刻记着,谁才是你嫡亲的兄长,明白吗?”
道清沉默,赵昀说的没错,只是难以接受,从此奕哥不能再做他自己。
赵昀看她不语,告诉她说:“芮弟刚才来过,替他向朕求了一官职。过几日,朕便予他县尉一职,远出京城。只要他不胡言乱语,正经做人,生活定然无忧,你毋须挂虑。”
几日功夫,沧海桑田。从此,谢奕就是谢正清了。他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希望能从中寻出一点欢喜的成分。然后他终于寻到了,这个名字与道清如此相近,这个身份与道清同一血脉。他终于得了些许欣慰,庆幸自己以另一种方式与道清相亲。
谢母在一旁哭个不停,就快哭出一条河来。谢攑伯在一旁也是哭丧着脸,看见谢奕嘴角的弧度,满心不解:“你不担心自己吗?国境边上战乱繁多,你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
谢奕才回过神看自己的老父老母:“我原以为爱她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想不到还是连累了你。父亲,母亲,孩儿对不起你。”
谢攑伯长叹一口气:“为父别无所求了,只要你活着就好。你也是的,只要不在京城,你哪里去不得?一定要到如此战乱的地方去吗?”
谢奕想说什么,动了动嘴还是没说出来,只说:“我去是做官,又不是去做马前卒,哪那么容易丢了性命?那地方乱是乱,却也容易立功。过不了多久,儿子还能回到这江南美地。”
他这儿子向来有主见,谢攑伯不再劝,反正劝得再多也是无用,将担心藏起来,或许才是对他最好的送别礼。谢母毕竟女人家,没办法放心,硬拽着谢奕的衣角,怎么也不肯放手,似乎一放手,这个儿子就再也回不来了。谢奕心疼母亲,由她拽着,也不躲闪。
去边陲是谢奕与赵昀商量好的。他最初的心思不过是有多远走多远,离了道清,生死都变成小事。可赵昀却突然异常得赞同。蒙古人虽然口口声声要和宋联合攻金,但对宋的川陕边境仍不时挑衅。赵昀觉得,蒙在主力攻金之时不断用闲散兵力试探大宋边境防御能力,他们定是对宋还留有后招。既然谢奕在京中是留不得了,不如赵昀顺势将他调拨蜀地以探究竟。
于家于国都是好事,谢奕接下了,只是当中内情他们谁都没有告诉。过了几日,圣旨便下了,上书命谢正清半月之后赴蜀。是,他如今名叫谢正清,这一辈子都是,时刻不能忘记。
下了朝,谢正清正准备出宫门而去,有人来带他,说皇上在御书房里等他,正清木木跟着走。去到那里,没看见皇上,看见的是道清。两相对望,言语无数。
“娘娘有什么事吗?”谢正清打破沉默。
“你离京之前我们怕是没机会见了,皇上允了我与你道声再见。往后,只怕我们相见更加不易。”
“皇上倒是心大。”谢正清揶揄道,尽量想让他们之间的气氛轻松一些。但好像并无用处。他自己终是苦着一张脸。
“奕哥,容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是我连累你,教你往后都要换了身份做人。”她今日见他,是因为始终觉得自己欠他一句道歉的话语。
“横竖都是谢家子孙,左右都是你兄长,不要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况且我这次本是得了高,做了当今皇后嫡亲的兄长,又能坐镇大宋门户,任重道远啊。”
“我欠你的怕是这辈子都难还。兄长此去路途遥远,还望兄长珍重。兄长一身才学,于国于民,是福。”
“我何尝不知?你放心,身为汉人子民,谁又愿意大宋之后无华夏?为了你,为了百姓,我必鞠躬尽瘁!”
“兄长果然大义。”
眼前的道清,眼中是赵昀,是大宋。似乎她与他之间真的只剩这些。但她身上却泛起光,教谢正清仰望,他想起曾经说过的话突然就失了笑。他笑得突然,道清不明究理,问道:“兄长为何突然发笑?”
“我不过想明白一件事。那时你被疥疮所困,我还道是上天眷顾,为我留下了你。现在想来你的病不过是为应运而生,不教凡人染指了你。”
听谢正清的话,道清才感觉到他刚才的笑中带泪,虽然话已说开,道清心中的愧疚或许永远会在,他想要的,她终究是给不了。她只能说些为国为民的话,淡了他们之间的情分。
谢正清看道清的神色,想着大约自己的话又教她难受,宽慰道:“家国面前,情爱总要退于理智之后。我总是庆幸,庆幸当今天子是他,而他身边的人是你,大宋的百姓们才能有盼望。你我既是大宋子民,谢家后人,总要对得起国家,不辱没门楣。”
道清渐渐湿了眼眶,她何尝不庆幸,面前这个一腔热血的男子汉是自己的兄长。
谢正清临走时又嘱咐了她一句:“不要与那个蒙古使臣过多得接触。”
道清想问为何?谢正清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