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谢奕与道清说了想成婚的话后,两人竟有两日未见面。若不是刻意躲着,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一屋檐下,怎可能两日见不到面?这日,道清在院中做了些家务,正准备回屋之际,听到廊道的转角处有人声。她听出是谢奕的声音,便折回脚步,避在转角的墙后,想着等人散了再走出去。距离不远,他们说的话声声落入她的耳中。
“昨日不是刚给你十两银子,今日怎么又要?”这是谢奕的声音。
“十两银子够什么用?”这不屑的口气,是谢正清。
“十两银子不少了,你莫不是拿去赌或者喝花酒了吧?我们好歹书香门第,你......”
“你少在我面前扮演兄长的模样。等你和道清成了婚,你还得叫我一声大哥!”
“你!”谢奕当是气着了,半晌说不出话。
“别墨迹了,再给点!我这么个大好的妹子总不能平白给了你!大不了算是我借的,到时候彩礼里面扣!”
谢奕大约还在犹豫,只听谢正清又催促道:“怎么着?这点钱都不愿给?在你们眼中,我妹子就是个童养媳吧!有彩礼没彩礼都要嫁给你,还得对你们家感恩戴德,是不是?”
谢奕从怀中掏了两掏,又扔了些钱在谢正清手中。谢正清掂量几下,哼哼了几声不满离开。道清不明,只道是谢奕认同了谢正清的话,却不知谢奕是被他触了痛处,心中有愧。道清这几日避了她,不是摆明了不情不愿吗?或许自己在她的眼中和强盗没区别。
“小姐,你怎么又争着抢着做家务活!再这样下去,老爷非找个人牙子,把我打发卖了不可!”急匆匆说话的是怜儿。别家丫头愁的是主家难伺候,她愁的却是小姐做的活计比她还多!
道清本在墙后躲着,被怜儿喊了一嗓子,只能硬着头皮出声道:“我左右无事,闲着也是闲着。”
那厢的谢奕听见她们的声音,转个身子走出了家门。他不知道清是否听见了什么,反正他此刻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城南有一姓陈的婆婆,是这一带有名的媒婆。找人做媒一事本该由长辈出面,可谢奕等不及,想着先去问问礼数上的事。道清没有父母,在礼数上更是不能亏待了她。谢奕找到陈婆婆,问得仔细。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他要一项不落。
沈秋云又是几日没见道清,终于听到她的消息,是城南的陈婆婆说起谢奕的好话,说他对婚事上心,对未过门的妻子周到。秋云才知他们已将婚事提上议程。
午间的时候,秋云去学堂送饭。吴秉义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问她:“你今日怎么了?”
秋云愁眉苦脸,说:“我今日路过陈婆婆处,与她闲话了几句。她说谢奕要与道清成亲了。”
她的话音未落,那边课堂上,有人打翻了砚台,弄得桌上地上一片污渍。秋云探头看过去,是赵与莒,他愣愣地盯着一滩墨渍,失了魂魄一般。
秋云料想他是听到了。她心里莫名鼓了一口气,那口气催着她走向赵与莒,冲他说了一句:“道清妹子要嫁给谢奕了,你知道吗?”
赵与莒整个人更僵硬,他眼里的慌乱真真切切显露出来,可不过一会儿,他便风平浪静的回了一句:“师娘说了,学生才知道。那真是可喜可贺的事。”他平静得飞快,秋云也是始料未及。
“你,真心恭喜?”秋云疑惑再问。那赵与莒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说“那是自然。谢公子学生是见过的,一表人才。两人很是般配。师母若是无事,学生先去用饭了。”他挥一挥衣袖,留沈秋云在身后发愣。只是他一转身,便将脚步走得飞快,带起阵阵寒风,刮得身边的与芮瑟瑟发抖。他偷看兄长铁青的脸,一句话也不敢说。
吴秉义在一旁看了半天,摇着头走过来:“你这是做什么?要教人家去抢亲吗?”原来他都看得明白。
秋云跺跺脚,说:“唉,我怎么就是忍不住呢?就想着要为道清讨个明白!”
吴秉义轻抚她后背,她的气息还未完全平顺。他说:“你哪里是为她讨明白?分明是你自己心里有个结,急着要解开。你这人就是如此,什么事情都弄得清清楚楚。要知道难得糊涂,这一世或许也就平稳过去了。”
秋云给他一个白眼:“当初我若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有你我的今日?”
“我们那时候年轻......”吴秉义半句话出口顿觉不妙,已经来不及。
秋云的白眼上又添了几分杀气:“你的意思是我们懵懂无知是吧?现在长大了,后悔了?”
吴秉义只能乖乖收声,做好任打任骂的准备。可沈秋云并未动手,又问了句:“他眼里明明有情,为何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吴秉义叹息:“他能如何?他不过寄居远亲家中,能许道清什么?又拿什么和谢奕相拼?是丰厚的家底,还是和道清有多年的情分?不过见了数面的人,当事人都不提,我们也别掺和了。”
是啊,皇帝不急,太监急。沈秋云暗自嘲笑自己。
那厢,谢奕也正式和父亲提起和道清成亲的事情。谢父沉默了一阵,若有所思,竟没有谢奕预想的一口答应。谢奕敏感,大约猜到父亲的顾虑是什么。
谢奕说:“父亲有话直讲。”
谢父说:“道清是好孩子,只是她的兄长……”
果然是这个原因,谢奕说:“兄长是兄长,她是她,不可相提并论。”
谢父说:“可血源关系却是这世上最剪不断的线。若道清进了门,她的兄长也成了你的兄长。从此他会变成你的责任。”
谢奕说:“谢正清是好吃懒做了些,但本性不坏,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未惹过大麻烦。到时用我们给道清的聘礼为他娶门亲,等安了家他或许就能安稳下来。”
谢父笑了笑,却不见得包含了多少喜悦:“你都已经思量好了才了和我说,又何必问我?”
谢奕深觉歉意,说:“儿子的心思,父母全看在眼里。儿子向来依从父母,唯有这次是要誓不回头的。”
谢父深吸一口气,说:“你都这样说了,为父只能成全。道清是个好孩子,既然定下了,我们也要尊重她。找一日将她兄妹俩一起找来,我们当面下聘提亲。”
谢奕双膝跪下,将头磕至地面,感激父恩。
有些人,你不找他,他便时常在眼面前晃悠。可你若找了,却又寻他不见。比如谢正清,等谢奕要找他这个人了,他却几日不出现,也没人知他行踪。谢奕突觉心神不宁。原本他以为是多年夙愿一朝达成,开心兴奋所致。毕竟和道清在一起是他盼了多年的事情。可他细品之后发现只有惶惶并无喜。他猜测是否自己对道清用了强,所以于心不安,所以这定亲之路才不会那么平坦。找不着谢正清,他始终患得患失,害怕终究只是自己的春秋大梦一场。凡事终有果,又过几日他终于知道心神不宁原因,事事总不如人心筹算般的顺遂。
谢正清在醉红楼看上了姑娘,哪知姑娘只求财不要人。她诓了谢正清去赌,赢了是她的,输了是谢正清的。谢正清不学无术,连赌术也没有,被美色诱惑,输得只剩底裤。姑娘挥一挥衣袖,不留半点云彩。赌坊押了他的人,要他用钱赎人!他原本还留着一些尊严,硬着头皮不去求叔父施舍钱财。可他哪里受得半点皮肉之苦,两日工夫就舍下了脸面,写了封亲笔信送到谢宅。
谢父收了信,可对方要求的数额之大,他缩了脑袋。那几乎要了他一半的家当,而他的那些家当都是自己经营半生,一个子一个子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信上说赌坊的人要不到钱便会要谢正清的命。叔父突然狠了狠心肠,若世上没了谢正清,那道清便能一身轻地嫁入谢家。他默默烧了信。
赌坊在约定的时间内未收到赎金,将火气全撒在谢正清身上,于是皮肉之苦更甚,而谢正清越加丧心病狂。他用流着血水的破嘴说道:“谢府中的谢道清是我的亲妹,我用她抵债可行?”她是他唯一的资本。
赌坊中有人见过道清秀颜,立马同意。
谢正清透露了道清的日常行踪。在某个清晨,在道清去往河边浣衣的途中,几名当地混混将她当街掳走。谢奕久久不见道清回来,出门看见零落在道路上的木桶衣物,赶紧去找沈秋云。沈家自然也没有道清的身影,于是一个人的着急,变成两个人的慌乱。谢奕手足无措,还是沈秋云先清醒过来,她说:“你且回家让家丁们统统出去寻人。我也去学堂,让吴秉义发动学生们帮忙找人。”
道清丢了,吴秉义也焦心,却不知课堂上有一人,手中握着毛笔正写着一划“捺”,笔锋还未到头便顿下,墨汁在宣纸上从笔尖一圈一圈晕开,黑了一大片。大家都出门寻人,唯有赵与莒拔腿往家中跑去。身后的与芮跟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问道:“大哥,我们不去帮忙找人吗?”与莒回到:“她明显是被人掳走,若真是如此,仅凭我们几人,怎能轻易找得到?”
与莒着急回家,是因为余天赐来了。他极少求余天赐什么事,总是余天赐说什么,他做什么。这次他却捉着余天赐的手,对他说:“请帮我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