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的日子是农历十二月底,是要册立了皇后团团圆圆过大年的意思。这一日初雪微降,而阳光普照,众人皆欢喜,称之祥瑞。
大庆殿中,道清行了册礼,与皇上一道受了百官朝拜。礼成之后,道清由喜轿抬着往了坤宁殿方向去。殿内殿外红红火火,大红绸带搭起彩架,大红喜字贴满门窗。道清下了轿,走在青白石的御道上,那触觉是软绵绵的。她低头从喜帕的缝隙中看见道上铺了条红色的地毯,绵延在前方带路。道路两边布满彩灯彩旗,好似七月七的鹊桥,寓意连起一对有情人。
任是多么喧哗热闹,待月牙挂上树梢头都渐渐归于宁静。龙凤喜床的床沿上,头顶喜帕的道清茫然等着,等外面的嘈杂声落地,等远处的一双脚步声渐近,然后等来自己胸腔中一颗心跳动的轰鸣。到底初嫁作人妇,惊喜固然没有,惶恐还是有的。
来人跨入门内,一双脚在道清面前停住,透过喜帕的下沿,道清看见一片衣衫下摆,大红的底色上盘旋着金色的龙纹,龙纹随着衣衫摆动,她的心跳更甚。来人在她面前踌躇良久,她听见急促的喘息,原来皇上也会紧张。不多久,道清头上一轻,喜帕被人挑开。她害羞低头,不敢抬眼直视龙颜。有个声音气息不稳,略带沙哑,似是被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个字一个字弹出喉咙:“你不抬头看看我吗?”
他自称“我”,口气乞求,不带半点天子傲气。这声音她极其熟悉。她终于抬头,烛光晃眼,她愣看良久吐出二字:“是你!”纵使那个让她仰视的少年郎一身红装,两颊红光,托出冠玉似的面庞。但她的震惊压住了心底的喜悦。原来他的赵姓是国赵!原来他就是那个先皇过继而来的皇子。
赵昀自是陷在她的容颜里,红衣红烛中的人儿也闪耀得教他挪不开双眼。他欢喜地开口喊一声:“道清!”回复他的是冰冷如箭的声音:“你不要叫我!”
赵昀自知欠了她一整夜的解释时间,所幸来日方长,他并不着急,说:“我知道你有满腹疑问,我保证点滴不落,事事都说与你知道。”
道清一时说不出话,她脑中闪现入宫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怎样都不能将皇上与赵与莒联系在一起。她觉得他不是他。
赵昀以为她是惊喜地懵住了,上前要将她揽入怀抱。可没曾想,那纤细的玉臂居然如此有力,将他硬生生推开。“你不要碰我!”她又说出这样一句。
赵昀的双手悬在半空中,他居然在她的眼中看出厌恶:“我们许久未见,你不要这样同我讲话。”他也心慌,为何与他想象的不同。他们不是应该如久别重逢一般,拥抱在一起吗?
道清说:“这是皇宫,还请皇上顾及自己的身份,切莫再再臣妾面前说一个‘我’字。”一句话瞬间隔开二人距离。
赵昀说:“你不光用手推开我,还用言语推开我。你可知我为了你,做了多少努力?”
那些在宫中听到过的关于这位皇上的种种不堪,统统涌进道清的脑子里。而那个少年,成为了今日的模样是否有更加不堪的过往?她说:“臣妾不过一介平民,无需这么大的荣华富贵。皇上自己爱富贵,爱美人,不用事事以臣妾为借口。”
赵昀渐渐生了怒气,他自入宫后,没有人再敢对他冷言冷语。仅有的几次冒犯也都出自道清之口。只因是她,所以他都认下了。但今日他明明做小伏低良久,却融不了她半分的冰冷。他恼恨地在桌边坐下,问她:“你一定要这样同我说话吗?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
道清今日大婚,至亲的兄长却没有现身,她不禁问:“奕哥怎么不在?他已经去了湖州吗?是皇上让他去的?”
赵昀胸中生出好大一股气,快要将他炸开来,他阴沉地说道:“这两年间,你的心思早有了变化是不是?你是恨朕拆了你的姻缘是不是?”
他忽然称呼自己作“朕”,声音也冷了许多,那陌生感就生了出来。道清说:“这天下的女子都是皇上的。皇上要谁得不到?何苦还要强求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您身上。”
她话里明明就在酸他,好像她是他强抢来的。他怀念起她曾经的温言细语,心中懊恼,说:“朕不过走了两年,为的也是你我的以后。想不到你竟变心变得如此之快!”
变心?如果真的变了心该有多好。她此刻就不会这么心痛。她或许会不顾一切和奕哥远走高飞,此刻大概正过着自己平常的小日子,也不必要搅和进这深宫中来。道清说:“我喜欢过那个隐忍,寡言又谦谦有礼的少年。但那个少年不在了,永远都不在了。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我想要的人!”
所以是他变了?他是何时生出了多余的心思?他朦朦胧胧想不起来。
人到底还是存了一些欲望,他走到这一步毕竟是有所求了。他到了皇宫之中,走过这宫中的的每一处角落。这皇宫西高东低,依凤凰山而建。他曾顺着西宫墙沿山蛇行,层层往上,不觉回身,已立于一片金顶之上。他站在山边向东眺望,宫墙围绕,朱甍碧瓦。他也曾登上凤皇山顶,钱塘江在前,西湖在后,峰峦层叠,此起彼伏。他不用再矮身于他人的屋檐之下,这云端之上一眼望尽之地他怎会不想要。
他怔愣许久,内心的恼怒更甚。只是他渐渐分不清恼怒的对象是道清还是他自己。他起身上前捉起道清的脸:“是的!天下的女子都是朕的,包括你!”他粗鲁地吻上她的双唇,啃咬她的舌头。可她紧咬着着牙关,让他半点侵入不了。她抬起手想去将他推开,又被他仅用一只手便将她的双手反扣在身后。她从来不知道他会这样力大无穷,让她半点动惮不得。
因为气极,赵昀真的是用尽了一身的气力,可他还未发泄尽内心的一团火气,便对上道清一双惊恐又陌生的目光,那目光像一盆冷水,浇得他浑身冰冷。他稍稍一松手,她便挣脱了出去,好像面前的人是个鬼怪。他受不了她看他的眼神,转身走出门去,顺手又恨恨地将桌上的合卺酒杯拂至地面,那清脆破裂之声在黑夜里格外响亮。
洞房花烛夜,皇上留了皇后独守空房,跑去贾妃处留宿。还未到天光,便传遍整个大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