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清要上京。谢奕匆忙上前欲劝阻,被道清寒冷双目逼停。
“我再说一次,我不会和你一起。只要能离开你,我怎样都愿意!”
叔父明显舒了一口气,他似乎还有担心,说道:“你能想通是好事。不过你这病,只怕钦差见了不一定会要你。”
谢奕看着父亲,好像是个不认识的人一般:“父亲,你难道该担心的不是您的侄女去了京城会不会受苦吗?”
叔父有片刻的汗颜,他自知有愧,又补上一句:“能选上固然是好,若是不能,一口饭叔父还是能供给给你的。”
这话像是在施舍,道清自尊心作祟,说:“叔父怎知我一定选不上?叔父也说了,与其清贫地活着,不如过得富贵些。我会走上富贵的道路的。”
谢奕不解:“你要干什么?你那不是你要的生活!”
道清说:“你怎知我要的是什么?我如今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能放手。我要那身份,要那地位,要那富贵。从此不做寄人篱下之人!”
谢奕乱了脑子,他不能分辨道清说的话是真是假:“那真是你想要的?”
道清坚定地点头。
他不知怎样做道清才会高兴,木木地说:“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便成全你。”
道清对他说:“那你便帮我一把。”道清要他帮忙,便是在他的心上又刺了一刀。道清看到他的失魂落魄,也只能强忍。既然她无法置身事外,不如舍下自己一条性命,就当报了叔父的养育之恩,也不再拖累谢奕。
这夜,天空飘了雨,落了一夜。天快亮时却突然歇了,而后居然洒下阳光。这个小镇顿时陷在一片金灿灿中。道清苦笑,上天竟然这般帮她。
艳阳日,自然是洗衣晒被的好时分。道清赶了个早,裹上斗篷,抱起一大盆衣物去到河边。雨后的日光跌入地面零零落落的小水洼中,闪出繁星点点;落进挂满雨露的柳枝叶上,随风弹跳出水晶珠帘;洒进碧波漾漾的河水里,映出璀璨纷呈。只是这雨后清风却不能将道清的心也吹得万里无云。道清在河边蹲下身子,她的身影浮上水面,大约是阳光到处闪耀,晃了眼睛,那水中的倒影巧笑倩兮,锦衣华服,艳丽异常。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她以为自己眼花,揉揉双眼又仔细看去,还是一样的景象。她用手轻拂水面,那清波晕开来,也搅乱了水中美人影。她来不及多想,因为她看了日头,算了算时间,奕哥该是时候带着钦差往这里来了。
道清洗衣从不挽袖,只因手上也有疮疤,以袖掩痕。今日她换了件青黄色袖口镶着金丝线的衣裳。她将那长长的衣袖没入水流之中,那水袖随着双手的摆动,在水中漂动出优美的线条,在水面晨雾氤氲中如梦似幻。身后有个声音忽然响起:“姑娘好生奇怪,洗衣为何不抓袖?”道清看着水中的衣袖隐隐青色,闪闪金光,玩笑似的说出一句:“真龙不露爪,露爪非真龙。”身后人明显身躯一震,再探头往水中看去,虽然女子浑身裹着斗篷,可那倒影却一片清明,浑身金光闪闪,华丽非凡。那女子的双手在水中摆动,好似一只凤凰就要冲上水面。身后那人追问:“姑娘怎么称呼?”
道清小小的身形微微一震,似被人惊着了,赶紧捞起水中衣衫风般离去,落下一串滴滴答答。
发声之人是何人?采选内监杨俊来。杨俊来急问身边的谢奕:“大人可知方才的女子是哪户人家?”
谢奕当然知道。
杨俊来赶至谢家之时,听见喜鹊叫声。他抬头一看,院中树上有喜鹊筑巢。他不禁问道:“这喜鹊何时落巢于大人家中?”
谢奕思索一阵,回:“今年的元宵节吧!”杨俊来愈发震惊,喜鹊元宵筑巢,是家中要出后妃的吉兆。他急问谢奕:“谢大人,你家小妹呢?”
谢奕面露难色,支吾难言。杨俊来于是更加着急:“旁人都是急着将自己女儿推出来,谢大人这是何故?”
谢奕答:“我家小妹此时还不宜入宫。待我回京,自会向皇上皇后请罪。”
杨俊来不解:“此时不宜,何时宜?”
谢奕扭捏半天,低声道:“小妹得了怪病,折损了容颜......”
杨俊来好不遗憾。
此时门外又有客来。那人不请自来,一身道士服饰。谢父赶紧出了厅堂去拦,说:“今日家中有贵客,不化缘,还请师傅改日再来。”
那道士却不走,说:“下回再来,凤凰鸟便飞走咯!”
谢父吓一跳,拼命要推他出门,边推边说:“寒舍哪里来的凤凰,你休要胡言!”
那道士被推,也不生气,说道:“适嫁之龄,忽遇疾病。你道是祸,不知是福。”
叔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奇道:“我家侄女确实得了病,看了多少大夫都不成。原本以她的品貌,求亲之人是络绎不绝。如今是被困深闺,无人问津啊!师傅知道其中玄机?知道这天降的祸事是怎么来的?”
道士模样之人高深莫测地笑着摇头:“你怎知是祸不是福?你怎知上天不是有意将她暂时留在闺中?你怎知此时她人生缺的一角不会变成一对飞天的翅膀?”
谢父拱拱手,极为恭敬:“难道师傅的意思是,待到姻缘命定之时,她的病便会不药而愈?”
道士模样之人这回是深深笑了出来,那畅快之声似要划破天际:“凤凰涅槃,一飞冲天。你道它是祸,却不明白它为这飞升,替你挡开了多少凡尘纷扰,顺直了多少弯曲路途。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贫道已是说得过多了。”
谢父还欲多问,那道士却甩一甩衣袖径自跨步出门而去,是连头都不回。此时恰有清风拂过,人人都得着清爽惬意,再配着那道士仙风道骨的背影,真真生出通真达灵之感。杨俊来在那墙后也是看得愣了,听的懵了。皇室笃信玄学命理,听这道士话里的意思,谢家女儿便是那凤凰再生,此时的病痛不过是为了历劫飞仙。杨俊来心下暗暗定了主意,不管谢家如何推辞,他都要将谢家小姐接进宫去。若她是真凤之命,那他往后的仕途也便能一片光明。若不是,也不过多一个深宫怨妇,与他是无甚牵扯的。有赚无赔的买卖,他杨俊来懂得做。
他把话说得义正言辞,以不可违抗皇后懿旨为由,是说什么都要带谢道清入京。只说无论怎样,哪怕是要向皇上皇后请罪,也要她亲自去了才好。谢家父子面上表情凝重,是进退两难。此时,门外一青黄色衣着女子款款入内,身后映射着和煦阳光,教人恍然。这不是天仙下凡,又是哪个?再加那女子一直白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美目,眼波流转,更让人觉得并非凡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