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自小学琴,有天赋又勤勉。她那时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以琴为生,也因为琴,遇见一生挚爱。
家道中落,她除了一身琴艺,一无是处。她该庆幸她活在宋朝,那是遍地勾栏瓦舍的时代,有琴艺的女子不怕没有饭吃。
她做了官伎,因人美歌甜琴艺好,时常出入官宴,渐渐有了名气。指名要她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当朝宰相史弥远。相爷不要她唱歌,无需她抚琴,他说:“你去太子府做本相的眼睛吧!”
若琴无法拒绝。因为她的家人也被史弥远请到了府上。
她初见赵竑时,心中是厌烦的。她之前听过许多关于这位太子的传言。说他跋扈,说他骄纵,说他沉迷玩乐。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他原来是个爱琴如痴的人。她一直觉得喜欢音律的人,心地都不会太恶。
她做了多年官伎,都是卖艺不买身。可一入太子府,她认定清白是保不住了。入府当夜,太子去她的房中看她。她尽量装出一副老练的模样,却被他看穿了。他看穿却不说穿,他在她的琴边坐下,抚了一首歌曲。她从里面听出雄心壮志,不自觉地恭维了一句:“太子的宏愿定能成!”
赵竑笑了,对她说:“世上女子很多,本太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但是,知音难求。”他说完便出了房门。
若琴定期会和相府的余天赐传递消息。她原来觉得做个“奸细”会很辛苦,结果不是。赵竑做什么事都不瞒她。他和他的幕僚商量怎么对付史丞相,当着他们的面说要流放他,叫他作“新恩”。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一样不漏地都传进相府。
她生出内疚之心是什么时候?她不记得了。他们每日一起作曲抚琴,大约情丝也便是由着每一个音符串联而成。当曲子谱完的时候,他们的情谊也便定下了。那天晚上,他们合奏至深夜,而后同眠。他对她说:我除了不能娶你,给你应有的名分。其他的,但凡我有的,但凡你要的,哪怕上天入地,我都会捧到你的面前。
赵竑的身边不是没有人劝他,这官伎不是什么好人,整日只知媚笑惑主,让他沉迷娱乐之中。他听不进去,他说:她做得这官伎,自然要先学会逢人必笑。你道她是愿意?她是不得不为!你们根本不了解她,没资格评判她!
他为了她,不知得罪多少朝中老人,他们一个接一个离开他的身边,他全然不在意。
若琴递给余天赐的消息渐渐少了。余天赐严肃地对她说:你该不是对他动了情吧?还真当自己是这太子府的女主人?你当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还有你的家人!
若琴当然是不承认的。她说太子最近和幕僚们闹了不愉快,消息是少些。她向余天赐发誓,她一定不会爱上太子!而太子身边有那么多的美人,对她也不过是新鲜之感,新鲜感过去了,便会弃了她,
她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却骗不过一个叫谢道清的女子。那日,太子带回一个浑身湿透还昏迷不醒的女子。太子看她的眼中有紧张之色,她的心里泛起阵阵涩涩之感。她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拼了命地将这感觉压下,她不断对自己说:我不爱他!我不爱他!我不爱他!好像说得多了就成了真的。
她觉得太子并非对那名女子无意,故意找了借口走出去,免得情绪上来管不住自己。她去后厨为她端了一碗白粥,走到门口听见他们在说话。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她若是早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她情愿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听见,因为这成了她心上的负累,让她活得左右为难。
谢道清说:太子心中已有了一个人,再容不下旁人。若太子硬要我做什么太子妃,我便刻薄于她!
赵竑的脸都青了,如要吃人一般,说:你敢!我要了你的命!
谢道清笑了,说:你们眼中都只有彼此,再容不下旁人,何苦还要捆绑我?若只是为了打击沂王,太子今日当着众人面将我带进太子府,已经足够叫我和沂王之间生出嫌隙。
她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好像门里面就是她的内心,她想直面,又害怕面对。
纠结不定的时候,余天赐来找她。宫中的皇帝快不行了,他们的行动一触即发。她还来不及反应,余天赐已经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这件事做好了,你和你的家人都能活!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他们的皇帝长命百岁,那她和他最后的时光便永远都不会来。
如果祈祷有用,她便不会沦为官伎。所以,不管她怎么烧香乞求,皇帝还是拍拍屁股走了。晚膳的时候,她在赵竑的饭菜里下了蒙汗药。他睡着的时候如孩童一般。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呢?他不过是个单纯的孩子,不善掩藏自己的内心。那些不了解他的人将他当作有攻击性的兽,他们设了圈套让他跳,他毫不提防地就跳下去。他空有一腔热血,却没有韬光养晦的精明。
她好不舍得将他放下,丛林中真正的怪兽有那么多,他一定会粉身碎骨的。但余天赐派了人将她带走。她想好了,若他真的粉身碎骨,她也绝对不会独活。
她一心等死,余天赐却让她进趟大内。她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余天赐说还差最后一件。他要她进趟大内找当今的皇后。赵竑曾经救过她的命,若她愿意救赵竑,便是相爷下一个敌人。
若琴去了,义无反顾。她就是要去求她,求她对赵竑施以援手。这是她唯一的希望,能让赵竑活。她想的太天真,她才进去就被捉了。捉她的人是皇上。她恨皇上太歹毒,不顾念同族之义。结果她还是天真了。皇上告诉她,赵竑他会救,她的家人他也会救,她只要安静且耐心等待就好。皇上没有食言,他救了她的家人,也想出了办法让她得以死遁。
她和赵竑终于再见。她以为会从他的眼里读出恨意,结果她读出的是思念。她喜极而泣,叹人生的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只要和相爱的人在一起,从前受过的那些苦都如过眼云烟,可以尽数忘却。从此,他们琴音相伴,远远离开不属于他们的地方,纯粹简单地度过一生。京城的波涛汹涌,便留给离不开的人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