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一艘巨大的船要多久的时间?反正是修修改改,锤锤打打久之又久。定了黄道吉日,选了顺风顺水的时间,名为“南海一号”的一艘古木大船在福建泉州的港口朝西南方向起锚开航。它的船身沉甸甸的,几乎一半没入大海,它沿海上丝绸之路前行,装载了多少名贵物件,承载了多少人长远的希望。
“南海一号”便是赵昀筹谋许久的大事,是他说的另一条可行的路。
那天,他终于和道清摊了牌。他说他造了一艘大船,那船会先他们一步离开大宋,去向未知的远方,直到找到一处可以休养生息的地方,他们再跟过去。
“皇上说的什么?臣妾是否没有听明白?”道清以为自己听错。
“朕想过了,与其守着这一亩荒土不如留下性命和钱财等待日后重建新的国家。这条大船上的物资足够我们用上几年,也一定能带领我们找到躲避战乱的地方。”赵昀说这话的时候,晦暗的脸上闪出了星光。
道清震惊地无以复加,赵昀的想法已超出她的想象。她说:“皇上这是要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
“谁说的前无古人?唐代泾阳人杨良瑶曾航海下西洋,听闻当时最远去到了中东。朕听说中东富庶,或许我们可以在那里安顿下来。”
“你莫不是疯了吧?当真要弃了大宋?况且你哪里来的这许多钱财?难不成你清空了国库?怎么可能?”道清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朕没有动用国库,那是大宋百姓的。朕所用的是当时从史嵩之府上抄出的钱财。你大该不知道,那些钱财富可敌国。朕也不是疯,只是终于明白了那时你兄长在朕面前说过那些丧气话。现在想来,他不过是比朕早一步看透了后面的事。朕拼尽了那么多的力气还是难挡大宋的日落西山。我们拼死抵抗也不过是让更多的百姓在战争中殒命。可朕不愿意认输,不愿意这大宋的名号败在自己的手上,所以不如选择退一步等待时机。你可知每个朝代都有起落,那蒙古人即便得了天下又能支撑走过多少的岁月长河?兴起败落是必然之势。而我们此时积淀下来的力量终有一天能够再次站立起来,或许我们看不见了,可我们的子孙后代一定会替我们完成!”
“皇上可知,一旦我们如此做了,便会成了叛逃的国主。皇上当真不在意自己的声誉了?”
赵昀到底是沉默了一阵,可他很快调整了自己,他说:“声誉这事有时候不能只求一世。比如孔子,生前被人讽刺为丧家之犬,死后封为圣人;比如杜甫,生时穷困潦倒,后来万人敬仰。”
道清不忍抹杀了他脸上的光,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赵昀说:“我们暂时还不能走,我们一走,朝廷就要乱了。旁人朕也信不过,所以朕准备让夏中原和怜儿先过去。等他们安顿好了,我们即刻启程。”
赵昀以为自己偷偷谋划的一切顺风顺水,无人知道。但还是有人知道了。夏中原和怜儿出宫那日,有人尾随而去。
当怜儿和夏中原抵达南海一号,怜儿还沉浸在对这艘巨型大船的震惊之中时,有一队人将他们包围了起来。人群中走出一个人,居然是阎苏苏。她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大船,居然鼓起了掌。
“多么伟大的建造啊!我们的皇上实在高明!他瞒着所有人替自己铺好了后路。我伺候了他这么多年,他居然做得到在我面前不透漏半点口风。他的逃亡大计里是没有我阎苏苏的!”
夏中原劝道:“娘娘莫要心急!皇上不会不管您的,他都有安排!”
阎苏苏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上船,她站在船上,俯视着他们:“安排?什么安排?船都要走了还怎么安排?皇上从头至尾心里只有谢道清。若不是我在坤宁殿的眼线听见皇上和皇后说起这大船的事,我不知道还会被蒙在鼓里多久?久到你们都乘船离开?久到蒙古人攻进了临安城?我不需要他的安排,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
她边说边挥刀砍断了绳索,怜儿和夏中原眼睁睁看着大船离岸,渐行渐远。此时起了风,有数朵乌云汇聚成片,压在头顶。阎苏苏和南海一号渐渐消失在一片昏暗中。
赵昀知道这个消息是在数日后。这仿佛成了压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彻底瘫倒在地。本已日渐虚弱的身体重重砸在地面,立马咳了一口鲜血出来。
“皇上!”道清大叫一声扑身过去。
这几日太医进进出出,药用了千千万万。但阎王大概预定了赵昀,怎么治都不见起色,他只知昏睡,偶尔转醒。怜儿一直陪着道清,就怕她突然想不通出了意外,可是道清除了初初惊慌失措一番,直到现在都意外地平静。怜儿更加不敢离开半步,只因道清这状态太不寻常。
已是几日几夜未合眼,道清好像不知疲倦从早到晚地守在赵昀床榻前,怜儿都忍不住上下眼皮打架,整个身子摇摇晃晃。
道清甚至还有精力注意到身边的人异常,说:“怜儿你去休息,这儿有我。”
怜儿赶紧强打精神,说自己不困。道清说:“你又不是铁打的,受不住的。”
怜儿说:“那娘娘也不是铁打的。”
道清说:“我就要做那铁打的,怎样都不能倒下。”
赵昀应是听见了她们的对话,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见道清竟是歉意地微微一笑。怜儿惊喜得很,叫道:“皇上又醒了,皇上又醒了。”道清拦一拦她的嘴,说皇上要清静,你下去。
房内只剩了他们两人,道清将赵昀扶起来,在他的身后垫上一床被褥,让他舒服地靠在床头。道清给他喂一口汤水,哪知被他全都吐了出来。她欲再递上一勺又被他挡了下去,他说:“朕不想喝,只想与你说说话。”
道清依言放下汤碗,也不再勉强,她边放边说:“皇想说什么慢慢说,臣妾听着。”
“这几日云里雾里的,朕做了好多的梦,想了好多的事。你说我们生来平头百姓,命里怎能负担如此巨大的尊荣?所以做的什么事到最后都是败的。就像那烟花,本就是地上出的东西,沾了火冲到天上,绚烂了一阵还是要回归尘土。因为那本就是它的命途。”
道清不知如何开口安慰,这前尘往事赵昀心里比她还清楚。他们不是没有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过。可成败在天,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