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披星戴月,耶律楚材他们是马不停蹄,一口气跑出十数里,直到确认没有了追兵才敢稍缓脚步。耶律楚材与沈秋云两人共骑一马,他又要控制缰绳又要护着沈秋云,此时双手已有些僵硬。
他松了松双手,突然想起一事,问伯颜道:“将军,你是要领我们去哪儿?”他发现这条路并非北返路线。
伯颜回:“我们去找王爷。”
耶律楚材疑道:“王爷不是回蒙古了吗?”
伯颜说:“那是骗宋人的话。王爷还在离鄂州不远处。他要趁宋人懈怠之时,出其不意拿下鄂州直捣临安。不然王爷无颜北返。”
耶律楚材眉头一皱想说什么,却被怀中的沈秋云打断。她呻吟了一声,楚材急忙低头问,“你怎么了?”
秋云回了一句,声音低得厉害:“我不能和你去了。”
耶律楚材一时之间没听明白意思,只道她是不愿意随同蒙军杀进临安城。他安慰道:“你别担心,我们不去临安。”
秋云的声音更低:“从今往后,你自可到处去,只是我去不了了。”
“你是在与我赌气?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赶我走,要和我分开?”耶律楚材怒火上涌。经历这许多的波折与苦难,他以为秋云不会再有如此想法。
秋云被他一吼果然不再言语。
楚材更加气恼:“你为何不说话了?”
秋云还是无反应。
楚材“吁”了一声将马停住,再将怀中的沈秋云翻转过身。他在与沈秋云面对面的当下惊吓得魂飞魄散!
沈秋云的面色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没有一丝血色,双唇更是发白得厉害。他再往下看去,更加心惊,她的腹部已被鲜血染得通红。只因夜黑,她又用双手一直护着,楚材竟是一点没有发觉。他赶紧下马,将秋云抱下马背使她躺在他的怀中。他的声音发抖,口齿也不清:“秋云,你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伯颜和兀合也跟着下马,看见这番场景也是怔忡立于一侧,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秋云睁开眼睛,虚弱地回道:“我避得那么辛苦还是挡不住这根命箭。它不偏不倚就射在了我的腹部。我已许久未感觉到胎动了,孩子大概已经先我而去了。”
耶律楚材终于看清秋云被鲜血浸染的腹部上插着一根断箭。秋云为使他安心脱难竟然隐忍着自己折断了箭,不让他看出异样。他再也忍不住,任由泪水爬满脸庞:“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你一早告诉我,至少我还能保住你的性命。”
“我若早告诉你,只怕你不会继续跑了。你被宋兵捉住了可怎么好?”
“我不管,捉住便捉住,我只要你活着!”
沈秋云看着自己的肚子,依然圆滚。可她已无求生的意念,她说:“孩子都不在了,你要我怎么活?”
“你和孩子都不在了,我要怎么活?”楚材一脸的绝望。
“不,你要活。你活了,世上更多的父母孩子才能活。”秋云强扯嘴角回以耶律楚材一个笑容:“别恨射死我的宋人,他们也是被战乱所迫。你去找你心中的明君吧,帮着他平定了这乱世。从此以后不要为了我,要为这天下的百姓,教父子不会再分离,夫妻能够共白首。”
楚材已是伤心欲绝,他说:“沈秋云,你对我好残忍。你狠心丢下我一人在这世上,还要为我套上枷锁。”
秋云好像使尽了全身的气力抬起一只手抚在耶律楚材的面颊。才几日的功夫,他的胡子又长了出来。秋云一遍一遍地摩挲过他的鬓角,要将那手中的触感刻入心底:“你知道吗?哪怕是这样结局我仍然感激老天。他让我有幸遇着你,和你做了夫妻,有了孩子。作为女人,我这一生圆满了。楚材,我要追着孩子去了,我不能让他独自孤单……”沈秋云的声音渐渐灭了下去,伴随着她的手也从他鬓角滑落在地。
空旷的路边,一个北方的汉子像孩童一般嚎啕大哭,那声音震得山川河流都跟着悲鸣。
几日之后,钓鱼城内如蒙了一层灰一般暗沉,城内百姓几乎个个灰头土脸地如同失了父母一般。他们的确失去了他们的父母官-余玠。那夜余玠没保住传诏御史,也丢了耶律楚材和伯颜。他已然认定此去京城必定死路一条,悲愤加上忧心他竟然就再没有回魂。没了余玠的钓鱼城外强中干,又能撑到几时?
又是几日之后,赵昀得了余玠暴毙的消息。朝堂之上他愣是一言不发,失魂落魄地走去道清殿中。刚跨入房门,他整个人就瘫软在地。道清怜儿忙将他扶起,他竟是连坐也坐立不住,整个人只借着道清的力靠着。
“皇上,发生什么事了?”道清急切地问。
“余玠死了,我蜀地的门户保不住了。他是我边境的最后一根支柱,他倒了,那临安城破还会远吗?”
道清不解:“皇上不是刚下了嘉奖的诏书吗?余玠怎么就死了?董宋臣呢?可有回来?”
“董宋臣也死了,说是被混入城中的蒙古兵杀了。此后余玠便一病不起,郁郁而终。朕不明白,一个宦官死了,朕还能如何怪罪他?君臣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赵昀的眼内一片茫然。他以为这场战争的形势渐好,却不想一夜之间回到最初。
道清不是没有疑惑。为何董宋臣一去蜀地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可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余玠如此害怕?可她没有时间深思。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又有急报传来,忽必烈突然率兵反扑鄂州,赵昀真的是欲哭无泪。
道清安慰他:“贾似道已连夜赶往鄂州,他守得住一次,便能守住第二次。只要鄂州能守住,我们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鄂州地界此时的情形不会比钓鱼城好多少。忽必烈突然卷土重来,他执意渡江,与宋守城的水师激战于长江之上。
蒙人本不善水战,与傍水而生的宋人对战没有优势。这也是他当初连续四个月敲不开鄂州城门的原因。可忽必烈知人善用,他这一路南下不光占了城也得了人,无数宋将归至其麾下。长江本是南宋天险,现在却被归降的宋人找了破口一一击破。
忽必烈占领了长江南岸,下令全军进围鄂州城。时贾似道已至鄂州城南三十里地,却屯兵不前,眼看鄂州危在旦夕他备下黄金白银决定私派使臣前去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