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奕吃了无数次的闭门羹。他敲不开道清的门,索性就坐在门口陪着她。
谢奕听说秋云说了道清的病情,所以不勉强她为自己开门。隔着门,他说:“妹妹别怨我私心太重。你虽然受苦,我心中却轻松了。你在我眼里和从前一样好,比从前更好。我终于不用整日忧心谁家男子又看上了你,不用整日盘算如何打发那源源不绝上门提亲的狂蜂浪蝶。想来是上天眷顾我,为我留着那么好的你。你等着我,我定能想出办法让我俩在一起。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他把头靠在门上,自言自语着。可他相信里面的人儿也听到。
道清终于说话了,她说:“人与人之间的情缘,皮相占了大半。你没见过我此刻的模样,不要信誓旦旦。”
“你不信我?”谢奕问。
不是不信他,只是不能给他无望的希望。她对他说出过重话,也决意与他两不相干。今日便更加不需要拖他下浑水。她说:“我虽然毁了容貌,但心中小小的傲气还在。这不是信不信你的问题,是我原本就对你无意,现在也不会因为自己得了病就勉强着胡乱找个肩膀依靠。”
谢奕哑了嗓子,他说:“若此刻在你面前的人是赵与莒,你会不会是两般模样?”
道清原本就心痛,被他一说,更是绞痛异常,她说:“你知道我的落魄,不用借着机会戳我的心,以此取笑我。只是哪怕天下人都不要我,我也不会将就和你一起!”
门外的谢奕沉默了半天,说:“道清,你对我太过残忍。”
门内的道清却松了一口气,她以为她把话说道这份上了,他就会离开。可门外并无响动。她隔着门仔细听了半天,谢奕靠在门上叹着气。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逼我离开。我告诉你,我不会再放弃你。哪怕耗上一辈子又如何?我愿意陪你耗!”冷不丁又传进一句话,道清震了一震。她想起赵与莒不声不响地离开时,秋云劝她的话:那呆子奔前程去了,为给你一个衣食无忧的将来。她对着门缝说:“你能许我什么?你家的店铺田产前些时候折了大半,现在又无人打理。只怕你连你自己都快养不活。你无钱财无功名,怎么?还指望我能跟着你?可怜我,还是可怜你自己呢?”
良久的沉默后,谢奕说:“就当我厚颜,赖在你的身边不肯离开。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对你不离不弃的人,愿意无条件陪伴你一生的人是哪个!”
他说完这句话才走,说话的语气愤愤。是赌气,也像是狠狠发出的誓言。道清面无表情地忍了很久,可泪水她却控制不住。她想要的人,悄无声息地逃离她;她不愿意的人,再打再骂也不会离开。命运总能把平淡的人生说成故事,让人哭笑都由不得自己。
谢奕此后很久不来,道清后来知道,她这个厌恶官场的哥哥居然要去考科举。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想做官,难道仅仅是为了自己?
道清这一病便是两年,时间慢慢过去,病情半点没有好转。她脸上身上旧疤新创此起彼伏。她自己也渐渐死了心,整日穿着斗篷,除了沈秋云与谁都不照面,想着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下去,过到死为止。前些日子,她听闻今年是大比之年,谢奕也出发去参加考试。他成或不成与她无关,横竖她都不会跟他。倒是京城中的人分外看重三年一度的大比,为的是丰满自己的羽翼。
两年前,赵与莒入了京。他入京的前几日,赵竑升官为检校少保,并被封为济国公。史弥远眼看拦他不住,愈发心急。近来,不停的有消息暗中从济国公府传入相府。
啪!一只茶杯碎烂在地上,再看那摔杯之人正是宰相史弥远。今日探子来报,济国公又在府中大放厥词,说有朝一日自己登基,必将史弥远发配千里。“这个赵竑,还没当上皇上就如此狂妄,老夫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在官场游走的这几年也不是白白混时光的。”史弥远如此生气也不是头一回,赵竑不顾场合公开或者私下出言妄论自己已有多次。
余天赐看出相爷的怒气,但该说还是要说:“若琴还有信来。”
“还有什么?”那语气中的怒气止不住。
“她说济国公私下整理了一本关于相爷的账本。”
“什么账本?”
“说是济国公一直认为相爷伙同杨后,后宫前朝私相授受,祸乱朝纲,那本子上记录的都是您与杨后的罪证。”
“哼!就凭他?”史弥远目光中露出一丝轻蔑,“只要皇上健在,他赵竑就无法兴风作浪。”史弥远心中有数,对于宁宗,他自有万千种手段。
“相爷,恕在下多句嘴。济国公想与相爷对抗,那根本自不量力。但他却利用贬低相爷的托词赢得了不少同道。若琴还说,日前这帮乌合之众齐聚济国公府,商议要劝皇上趁早立太子。”
“呵呵,赵竑啊赵竑,不仅狂妄还心急,从不懂得韬光养晦之道。看来他身边尽是一帮庸才,竟无人提醒。”
“他们大约是觉得这皇位已是囊中之物。”
“囊中之物?好,本相就帮他对此确信不疑!马上就到七月七乞巧节了,你帮我挑些奇巧玩物送给赵竑。一来让他觉得我已示弱,能对我放松些,二来,看看赵竑的反应,让若琴再替我再探探虚实。”
“遵命。”
“对了,若琴的家属安排得可好?若琴这孩子机灵聪明,务必确保她能死心塌地为我所用。”
“相爷放心,软硬皆施,若琴忠心得很。”
史弥远点点头,思索了一阵说:“该是赵家兄弟登场的时候了。”
余天赐回:“已经接至京中,等候相爷吩咐。”
“让他们即刻入府见我!”史弥远已经急不可耐。
从客栈到相府的路途不算远,芮弟或许不明,但与莒却知他们的生活从此需要步步为营。与母亲分别前,母亲全氏曾拉着与莒秉烛夜谈。母亲说:“你们此去必定是祸福相依。你小时候有一日午睡,阳光之下身上竟然泛出龙鳞状图案,我那时觉得大约是自己眼花,没有当真。可如今你有机会去京城,去皇宫,母亲觉得其实这条路,上天早就替你定下了。母亲知你从小隐忍聪慧,识得大体,必会在需要的时候隐藏光芒,在凶险的时候躲避锋芒,在合适的时候崭露头角。但你当明白,此去不成功便成仁,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史相爷声名在外,他设了这么大一个局,若失败,你我都活不成。你此行,无路可退。好男儿志在四方,如此这般的机会也不是谁都会有,你不如就此放手一搏。你们走后,母亲会选择改嫁,与你们一刀两断,从此你们没有牵绊。”
母亲的话,赵与莒一直记着。从前是为活命,现在他想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