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家门口,有一人也在焦急地等待。那人是谢道清。她和吴秉义分工,吴秉义外出寻人,她留守家中死等。她不敢眨眼睛,就快把这片黑夜给看穿了。她终于看见有人影晃动,发现是秋云,便急忙上前询问关心。秋云仍然只简单说贼人见掳错了人不愿多生事便将她放回。至于要捉的是哪个,她也推说不知。吴秉义自接回沈秋云,除了开头关心几句,后来竟是一句话不再说不再问。此时他一言不发转身去了厨房。秋云安抚道清回屋休息后听见了厨房里的水声。她跑过去想知道吴秉义倒腾什么,发现吴秉义正在添柴烧水。她好奇问道:“这么晚了,你烧水做什么?”
他抹一抹微汗的额头,没有回头,说:“你今日受了惊吓,又一路风沙而归。我给你烧些热水,你泡个热水澡,解解乏缓缓神。”
秋云有些自责,方才她还在怪他较平日里冷淡了许多。
沈秋云虽说是大家闺秀长大,可她的胆量却和一般深闺中的女子不同。所以敢不顾一切地跟着吴秉义,也从来不害怕周遭人们的闲言碎语。今日之事她只觉疲累,害怕倒是一点没有。她将整个人浸入温热的水中,瞬间解了疲乏。周身的温暖就像吴秉义给她的感觉,会让她不自觉放松并露出微笑。她忽然想起耶律楚材,若不是他和道清所处两国,立场不同,或许道清跟了他这般血性的汉子也是幸事一件。她又想起一事,于是唤了吴秉义前来。她问:“你那木讷的学生今天怎么没有出现?”
吴秉义说:“不知道。再说了,我今日哪里还顾得了这事?”
沈秋云点点头,说:“那你明日别忘记问一问。”
吴秉义口气里露出了些许烦躁:“旁人的事情你倒是上心,赶紧将自己洗洗干净……早些休息。”说完转身离开。
吴秉义的话好像没有问题,吴秉义忘记给自己擦背好像是疲累所致。沈秋云觉得两人都需要好好休息,以缓解此刻所有不对的感觉。
如沈秋云所愿,第二日一切恢复如常。只是道清的不幸却开了头,并且似乎没完没了。第二日,吴秉义回家之后带回赵与莒的消息。据他的姑母说,他兄弟二人不愿意继续呆在这小小的台州府,决定出去闯荡一番,昨儿夜里就走了。张氏说起兄弟二人没有半分好脸色,似乎说的是一双不知好歹养不熟的牲畜,吃住了些日子就会离开,且再也不会回来。是一副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沈秋云正在忧虑要如何说与道清知道,那清瘦人儿已经在门口尽数听见。她有些站立不稳,幸好门边的柱子给了她依靠。沈秋云听见响动循声望去,自然看见面无血色的她。她想说些安慰的言语,但说出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她说:“那呆子定是出去奔前程去了,为的是许你一个稳当的将来。”
道清勉强挤出一丝笑,她不知自己的笑比哭还难看。她说:“是有多着急的事情追着他跑吗?连交代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哪怕托人捎个口信也是行的吧!耍着一个凄苦无依的人大约是他的消遣,消遣完了,也该逃了,免得被我黏上,脱不了身。”
秋云说:“你何必这么说自己。你当知道你有多好,好到多少人排着队想和你一起。”
道清回:“姐姐不用安慰我。我知自己事。人各有命,我的命当是不好的,所以便不会有开心的事临到。上天不过是要我有自知之明而已。我哪有资格寄望幸福?我懂得。”她说完转身就走,秋云还想劝说,吴秉义将她拦了下来:“让她自己静一下。”秋云止住脚步算是认同。
道清两日未出门。两日后,她便生了病。她体虚乏力,没有胃口。大家都以为她是抑郁所致,以为多些亲友的陪伴,她总有一天会走出来的。
而这厢,赵家兄弟抵达了京城。京城繁花似景,兄弟俩一路看花了眼。他想起那日余天赐找了高县令回来之后所说的话,对这权力富贵铺满的地方,不是没有向往的。
那日余天赐去找高县令,不过半日工夫便回来了。他对赵与莒说:“赶紧收拾好东西,我们这就准备上京了。”
赵与莒奇道:“高县令答应了?这么快?道清呢?出来了吗?”
余天赐露着微笑:“他不能不答应。天亮时,谢家小娘子就会被放出来了。”
赵与莒不可置信,他明明记得谢奕那日求他时候无望的眼神。他说他求了,跪了,可是连县衙大门高县令都不让他踏进半步。他问道:“他死了唯一的儿子,这么轻易就答应放人?杀子之恨他也能吞下?”
余天赐自怀中掏出一样物件,问他:“你看这是什么?”
这物件赵与莒是见过的,他答:“相府的令牌。”
余天赐摇摇头:“不,是权力!高县令虽然死了儿子,可他还有家人。他明白与当今至高权力之人作对是什么后果。但若能借由此事和这无上的权力搭上线,却是用什么都换不来的。他懂得选!”
“权力”二字在赵与莒脑中盘旋良久。所有难如登天的变成轻而易举,所有遥不可及的唾手可得。若没有余天赐,他怎能三番两次助道清脱困?余天赐,不过是相府的一位门客,已能手眼通天。那相爷呢?皇上呢?他的心思已然飞远,他的眼里明明的生出欲望来。他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种无所不能的人。
京城的天空似乎特别高,特别蓝,阳光也特别闪耀。赵与莒抬起头,面前是相府的大门。两扇对开的朱红色大门,大门上左右两只沉重的铜环,下面是高高的门槛。他看见大门缓缓打开,仿佛里面藏着天梯,通向无尽的高空。危险却吸引。
道清还年幼的时候,谢奕有一日曾呆呆地望着她说:“若你的好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该有多好?”老天爷大概听到了他说的话。
道清初初只是手上出了些疥疮,慢慢的长到四肢,躯干,连脸上也未能幸免。秋云为她请了不少郎中,郎中说她是肝气郁结,体中有湿毒所致。外敷药抹了不少,内服药也喝了不少,大约是未完全对症,道清身上的疥疮没有一点好下去的迹象,到后来连双眼睑也发红肿大,视物困难。道清整日躲在房子里,渐渐的,她好像消失在这片方圆之中。
没有人记得她,没有人来探望她。只有谢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