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连着几日闷闷不乐,楚材却偏偏不问。秋云屡次挑起话题,楚材又偏了话锋绕将开去。秋云直肠子惯了,这日拉着耶律楚材是铁了心要把话说开。耶律楚材不再避了,他在桌边坐定,说:“你想去京城看道清便去吧,我陪着你。”
秋云愣住了,原来她的心思他一早知道:“你避了我多日,是否不愿意我去?”
“以你的心性,若是一般的探望,你怎么会吞吞吐吐?若只是简单的姐妹相见,我又怎么能拦阻?”
“你了解前因后果?”
“你那日在街边听人说了什么?”
“史嵩之找到了吴秉义,让他去京中认人。我只怕谢氏兄弟的身份要被拆穿,道清也会有危险。”
“他们的关系皇上不是知道得罪清楚吗?你担心什么?”
秋云低了头:“我担心吴秉义。我最后一次在临海见他,他说若我不和他在一起,他会疯的。我怕他真的变成疯狗,在宫中胡乱攀咬,伤害无辜。”
“你是想保他一命。”
秋云抬起头,她的心思半点瞒不过他。吴秉义,一介布衣,一名穷儒,在宫廷的混乱纷争中,不管谁赢谁输,他都不能活。
楚材叹了口气:“京城离得我们不算近,这皇家秘事怎么就穿越皇宫大内,飘过山岭河流如此轻易到了你的面前?你可有想过当中缘由?”
关心则乱,秋云被耶律楚材一点,心中透亮起来:“有人特意告诉我,要引我去京城?是史嵩之吗?他要引我去做什么?威胁皇后吗?”
耶律楚材面色有些沉重,不管是不是史嵩之,他们想引京城的人只是沈秋云吗?他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可这个答案他告不告诉秋云结果都是一样,她一样会为了道清,为了曾经背叛过她的吴秉义,飞蛾扑火一般奔向京城。这就是她,燃了自己照亮别人的她!而他,不能眼睁睁由得她独自一人去面对。
“不管是谁,你都会去。有些纷争既然躲不过的,我便陪着你一起去。”耶律楚材有些遗憾,他们想躲得云淡风轻,哪里是易事?
秋云倒是内疚了,她突然明白耶律楚材这几日避的并不是她,而是想避出一块太平天地,她对他说:“对不起。”因为她无法做到抛开一切不去理会。
耶律楚材搂上她的肩,他的大手抵在她的后背上,是有力的支撑,是暖心的安慰,是不离不弃,他说:“不要说对不起,我喜欢的本就是你的真性情。你若是不闻不问,只顾自己快活,我反要重新看待你了。”秋云有南方女人的细腻,也有北方女人的爽直豁达。在楚材的眼中,她是独一无二。
耶律楚材对这趟京城之行惴惴不安,好像这无人识无人扰的太平日子已经到了头。
这日早朝过后,谢正清被李德贵引向后宫。他觉出不妥,一路问李德贵:皇上找我何事?李德贵也不说明,只说一句:皇上总不会害你。这句话不可不说是一颗定心丸,可他怎么反而觉得更加慌乱。
谢正清跨进门槛走入内殿,里面已经有几人在等。皇上坐在珠帘之后,堂上其中一位正是史嵩之史大人,他身边跪着一人,谢正清也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只是这背影教他觉得眼熟,他想尽千百种可能,一时也辨不出他到底何方神圣。
史嵩之笑盈盈地转过身,谢正清看见他的笑脸,可里面明明藏着刀,他说:“谢大人,你的家乡有故友到来,快过来见一见。”
“家乡的故友”谢正清神经敏感起来,已渐觉不妙。那人缓缓起身转向他行一行礼,说声:“谢大人好,大人别来无恙。”谢正清看他渐渐抬头,两人双目对上之时,谢正清心中炸出一声闷雷,差点管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他不明白吴秉义为何突然出现在宫中,但多半不会是好事。他快速调整了呼吸,露出一丝客套的微笑,回说:“这位可是菜水桥边的教书先生吴秉义?真是多年未见了。”
史嵩之一直等着谢正清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最好自己吓得跪地求饶。可是没有。他的希望瞬间灭了,就如太阳堕入乌云,刚刚漏出一点光束就被全部掩埋,再也不出现。
谢正清毫不隐瞒,坦坦荡荡与吴秉义相认,他并未料到。他不心甘,补上一句:“是旧识就好,我还害怕是此人听了谢大人的名望招摇撞骗而来。这位吴秀才,你面前这位正是我大宋枢密院的谢奕谢大人,可是你要寻的人?”
吴秉义抬起头看谢正清,目不转睛良久,看得周围的人各怀心思。史嵩之等得不耐烦了,说:“不是旧识吗?怎的?还需要认这许久时间?”
吴秉义没有收回刺在谢正清脸上的目光,他不再是曾经那个温和的书生,说着教书育人的话语。他说:“怎会不认得?不过谢大人如今穿着朝服,带着官帽,小人一时不敢认罢了。”
史嵩之催促道:“那你说他是谁?”
吴秉义说:“他是谢奕,当今皇后娘娘的堂兄。”
“所以他并非皇后同胞兄弟,所以他们瞒骗了皇上!他们罔顾纲理伦常,频繁私会于后宫,将皇上置于何地?谢正清还不速速下跪请罪!”史嵩之一阵连珠炮似的猛攻,他认为已经胜券在握。
谢正清依言跪下了,但并非要请罪。这些都是皇上知晓的事情,他又有什么罪好请?他跪在吴秉义的身边,低声同他说:“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了去,你且看看帘后坐的是何人。不要白白地告了状,还讨不了半点的好。”
吴秉义不明就里,想抬头却颤颤巍巍不敢直视龙椅。他还未看清帘后的人,只听得龙颜大怒的咆哮:“将谢正清给朕带下去,交大理寺审理!还有,将坤宁殿也给朕封了!”末了,皇上又加了一句,“今天的事不准外传!有伤皇家体面!”
谢正清以为自己听错,大叫着“皇上,皇上”却被宫中禁军五花大绑押了下去。而另一厢的道清也在一阵莫名其妙中被锁了殿门。她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是有人故意什么都不想让她知道。直到有一天,另一位故人摸进了坤宁殿。
夏中原脖子上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持刀人在他的身后,比他还高出半个头。道清惊叫道:“耶律楚材,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