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碧云,阎苏苏这几个月却过得不安稳。她的身子本就没有碧云强健,又偷偷摸摸地喝着太医给她调配的能早些让孩子出生的药。以至她这胎不稳当,血都出了几次。太医劝她,这早产的药不能再喝,不然极容易一尸两命。这出血的几次幸好不厉害,太医说只要断了药再好好卧床休养,放松心情,便不会有大碍。
于是,阎苏苏不得已地停了药,可她怎能放松心情?她日日派人盯着碧云的动静,只盼着她不要早产,让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多养些时日。毕竟娘胎里一日抵外面七日。
碧云在某日夜里发作了一次。宫中乱作一团,太医稳婆都是连滚带爬地赶来。可是居然虚惊一场。等人都到齐了,她却没了动静。只是皇上却不允许众人离开了,要他们候在宫中。因为碧云随时可能生产。
那时候,阎苏苏的胎还差几日才满七个月。她等不及了。她趁着大家的注意力全在碧云的身上,让贾似道安排江湖郎中偷偷入了宫。
说来也巧。江湖郎中入宫的那日,碧云是真正的发作了,可因为她是头胎,加上胎位又不是很正,生了很久都没有生下来。
江湖郎中第一次入大内,心里慌张是冒了一头的汗。他只知道自己接了趟大生意,却不知这生意是在皇宫里做,也不曾想过要接生的是皇子。他是被贾似道半哄半骗诓来的。
阎苏苏让他替自己取子,他竟然临阵退缩了。
郎中把话说得哆哆嗦嗦:“娘娘啊,您这孩子还未足月,不如再将养一段时间吧!”
阎苏苏哪里会肯?她说:“我若不能生下皇嫡子,一辈子便都要被碧云那个低贱的婢女压上一头。皇家,从来只认嫡,哪里会在意庶出的孩子。我一定要拼上一拼!”
郎中还是不敢,阎苏苏威胁道:“你不是做过这样的事吗?并且母子均安。怎的到我这里就开始推三阻四?我告诉你,今日你做了,还有活路,若敢拒绝,我现在就让你死在这里。”
郎中是被押进产房的。他给阎苏苏灌了满满一碗麻沸汤,确认她完全没了知觉才敢动手。
房内只留了阎苏苏贴身使唤的几人,只是没人敢睁眼看,除了叶儿。郎中需要助手,阎苏苏最相信叶儿。叶儿别过头去,也不敢看。她只当自己是个木偶一般,郎中要什么,她便将什么递上去。烧得通红的刀剪,永远不够的热水,染满鲜血的白棉布。叶儿咬牙坚持着,直到郎中将一坨软软的东西交在她的手上。
孩子取出来了,声音低低得如猫叫。郎中替阎苏苏缝合好创口,她也渐渐转醒。不过她醒来第一句问的却是:“碧云生了吗?”
叶儿回:“听说什么口子还未全开,现在还没生出来。”
阎苏苏虽然虚弱,但笑得心满意足。她才想起来问:“我生下的是男是女?”
叶儿回:“恭喜娘娘,是位皇子。”
阎苏苏更加满足:“我终于生下了皇嫡子!”她腹部的疼痛感渐渐生了起来,但她觉得这痛是值得的。
大约过了许久,阎苏苏才发觉不对,她问:“怎的没听见孩子哭声。”
经她一问,叶儿和郎中也觉出不妥。郎中上前探了探孩子脉搏,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怎么了?孩子怎么了?”阎苏苏想支起身子,可药性未完全过,她使不上劲。她只能瞪大双眼,扯着嗓子拼命发出了点嘶哑的声音。
郎中磕磕巴巴地回道:“这孩子,这孩子应是,应是心肺还未发育完全,出了母胎呼吸不了,此时已经......”
“已经怎么了?”阎苏苏觉得脑袋嗡嗡声。
郎中没有再说话,只叶儿哭着说:“娘娘节哀!”
阎苏苏觉得自己好似死了一般。叶儿抱着那个浑身已经僵紫如老鼠般大小的人儿,吓得直哆嗦。她说:“这可怎么办啊,娘娘!我们该如何对皇上交代?”
阎苏苏此时才找回一丝魂魄,说:“你给我闭嘴!急什么!到时候只需说碧云难产,哭声惊到了我。我因为害怕情绪不稳引发早产。孩子没保住。”
她说完还是流了眼泪,恨恨道:“我的孩子没了,她的孩子也不能活!”
她唤了叶儿到身边,问:“她生了多久了?”
叶儿扳了扳手指,回:“前后加起来都快八个时辰了,生得很艰难。皇上等了一两个时辰先回去休息了,皇后还一直候在那儿。”
她在叶儿耳边说了几句话,对她说:“去吧,就这么告诉她!”
贾似道曾与她说起过他与碧云的恩怨。碧云原是他姐姐贾贵妃的婢女,可却背叛她投靠了皇后。碧云的老家在天台,与贾家同个地方。她家中只有一老母,一幼弟。她幼时家中贫困,母亲便将她买入贾府为婢。自她跟了皇后,贾似道为了泄愤,原本隔三差五寻些当地的地痞流氓去她家中寻衅滋事,哪知她有一天做了皇上的嫔妃,她的家人也被保护起来。他猜测碧云突然选择做了皇上的女人,家人在她心中应当非常重要。
他有日交了一样东西给阎苏苏。那是一只落了单的素工金耳环。碧云随贾惠儿入宫前用存了许久的工钱给娘亲买了一对素工金耳环。不同于其他素工耳环,这对耳环上每只都刻了一朵祥云。那时候,碧云觉得或许一辈子都见不着母亲了。便让这对耳环陪着母亲。后来碧云做了娘娘,她差人又给娘亲打了对金玉兰耳坠,可娘亲却让人退了回来。她托人带了话,说她不图富贵,只求女儿平安,有一对祥云陪着她就很好了。
贾似道探知了这一点,某日派一梁上君子将其中的一只盗了出来。他总觉得有日会派上大用场。果不其然。
叶儿带着这只金耳环溜进了碧云的房间。碧云疼了八个时辰,此时没有什么气力了,身边的稳婆正在一圈一圈抚摸着她的肚子,替她顺着胎位。又是一阵宫缩袭来,稳婆一边叫着:“娘娘再忍忍,此时先不要用力。头已经快转过来了,到时再使劲。”一边对身后的宫娥说,“快,热水不要断,再去多取些来。”
叶儿低着头,混在宫娥中,将热毛巾源源不断地递到稳婆手中。她拣着空档,将那素工金耳环塞进了碧云的手中。碧云用手一捏,摸到上边一朵云。她原本已痛得死去活来,此刻又加了心惊胆战。她拉过叶儿,死命地盯着她。叶儿低头,在她耳边说:“我家娘娘说了,你若平安生下这孩子,孩子的生辰便是你母亲的忌日。”
碧云觉得痛苦难耐,身心皆受着煎熬。肚子里的孩子好像正在拉扯着她的腰骨,一副不将它扯断誓不罢休的气势,她觉得自己就要被拦腰撕成两段。身上的剧痛,心里的煎熬让她失了理智,不自觉地用尽浑身气力想将这一团痛楚驱离身体,求得一个解脱。
稳婆们惊慌失措地叫着:“娘娘别用力,娘娘千万别用力!”可碧云根本听不到。她干嚎一声,一口血喷涌而出。整个人也如同被抽离了主心骨般瘫软下来。
屋内叫声一片:“不好啦!娘娘血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