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苏苏刚刚扣完衣服上的最后一颗盘扣,上前来给皇后请安。跪下的时候,脸上红晕犹在。
道清面色更沉,她问:“皇上呢?”
阎苏苏答道:“皇上已经睡下了,臣妾不敢惊扰皇上美梦。”
她身后便是床榻,床帘半掩着,道清隐约看见半截黄色寝衣。宫中着如此颜色衣物的还有何人?
虽然道清一直明白他是皇上,他有许多嫔妃,他时常在她们处就寝。可明白与亲眼见到的感觉完全不同。她觉得喉咙干涩,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阎苏苏心里有鬼,也只跪着,不声响。半晌,道清才想起来此处的目的,问:“你房里熏了什么?”
阎苏苏含糊道:“太医院取的陈年熏香。”
“什么熏香的味道是我没闻过的?”道清疑心阎苏苏熏的是暖情香一类,若真是,今日定要罚她。
阎苏苏低头,还在支吾:“说是助睡眠的。既然是太医院取的,应该没有害处。臣妾不过是看皇上近来精神不济,想他能有个好眠罢了。”
道清哪里会信:“你不说实话是不是?要不要我招太医院的人来问一问?”
话音未落,床榻上的人起了身。皇上不知何时已经套了一身便袍,此时正朝她们走过来。
“大半夜的瞎闹什么?”赵昀的声音带着气恼。
道清估计皇上并未如阎苏苏所说的已经入睡,方才的话一字不落都进了他耳朵。她福一福,索性直接挑破:“阎婉容不知给皇上熏的什么香,臣妾担心对皇上的身体有害,正要招太医过来瞧一瞧。”
赵昀在木椅上坐下,一脸不耐烦:“你一个怀疑就要在这大半夜闹得天翻地覆吗?”
道清委屈,说:“臣妾是为了皇上好。”
哪知赵昀却冷笑起来:“为了朕好,都是为了朕好。合着朕好不好,自己倒是不知了!”
道清心尖一寒,猜测道:“皇上知道那是什么香?”
赵昀向她招了招手,道清便愣愣地走至他的身边。他将她的身子拉下来在她的耳边说:“犀角香。犀牛角磨成粉状制成的香料。有说犀角粉有凉血宁神之效,又有说因为犀牛云雨时能持续三四个时辰,所以这犀角粉嘛,”赵昀顿了下来,转头问道清,“皇后觉得这香薰应该是哪种作用?”
道清脸色涨红,她没料到赵昀会如此直白。一旁憋了半天的阎苏苏大约眼见皇上为自己撑腰,头也不再低着了。她说:“这是陈年的纯犀角粉配合尚好的沉香制成的。可不是皇后娘娘心里想的那种龌蹉东西!”
所以她才是那个满心糟粕的人。
赵昀又冷冷地笑了,边笑边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怡情而已。皇后不如早早回去,不要小题大做了罢!”
道清看着赵昀,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他双眼睑泛着黑,这就是他说的不伤身?道清颤抖着声音说:“皇上毕竟一国之君,还请顾着自己的颜面。”
“颜面!”赵昀提高了声音,听得人发颤,“朕还有什么颜面?你作为皇后,深夜硬闯嫔妃宫殿,你有顾着朕的颜面吗?这世上的事有时候难得糊涂,也就过去了,你非要做得撕破脸,让大家难堪吗?”
所以反而是她做错了,所以皇上方才直白的告诉她房内熏的是什么香,不过是为了让她更难堪而已。
道清苦笑:“倒是臣妾错了,且错得一塌糊涂。皇上以此法怡情倒是对的。”
赵昀本就气她硬闯,抹了他的脸面,现下更加受不了她这一句,恼羞成怒:“朕还不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赵氏子孙!你自己不能绵延子嗣,朕宠幸几个妃嫔你还不许了?”
赵昀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箭,支支直插进道清的心上,令她死于万箭之下。夫妻间,最难听,最痛心的话一旦开了口,便是覆水难收。道清想起李德贵的话,让她不要让夫妻间走到难以回头的地步。原来他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场面。她是他的妻,不是他的臣,不是他的仆!她无法做到理智得不去过问他一切的好和不好。
可今日的痛却叫她明白,他是皇上,是她的主。而后,才是她的夫。她为何一定要遍体鳞伤才能记得住?
她以为今夜,她受的已经够够的了。哪里知道还有后续。
阎苏苏突然晕倒。皇上宣了太医来,太医一搭阎氏的脉搏立刻下跪恭喜皇上。
阎婉容有喜了!
皇上不顾道清苍白的面孔,当场封她为妃。阎苏苏被人簇拥着,如众星拱月。道清却在一旁孤单地坠入深渊。赵昀不忘再补她一箭,说:“皇后不替朕开心吗?”
道清觉得眼睛发黑。她只要再由得自己软弱一下,估计也要晕倒在地。但她不能!她还有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她硬撑着向皇上道完喜,转身回宫。拼尽全力维持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道清还是病了。那夜她一回宫便倒下了。怜儿慌乱地叫人将她抬至榻上。她觉出自己的嘴里有血腥味,只是辨不清是自己咬出来的,还是从心里流出来的。
病了也没有用。皇上不闻不问。
吐了血才有用。皇上来看她了。
道清睁开眼睛的时候,赵昀坐在她的床榻边。过了这几天,赵昀的气已消了大半,此时见她睁了眼,叹气道:“你何苦折磨自己,向朕示威吗?朕有了子嗣让你这么难过?”
她的嗓子粘结得厉害,张了几次嘴却发不出声。赵昀以为她还在生气,声音柔了一些下来:“朕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你该体谅朕,朕做这个皇帝不容易。”
道清还是说不出话。赵昀有些急了:“朕都已经低声下气了,你还要怎样?是,朕承认阎妃这事儿做的不体面,可朕需要子嗣绵延赵氏江山啊!朕向你保证,只此一次,以后宫中若再出现这种旁门左道的事,朕绝不宽宥!”
道清从这话里听出别的意味,她一阵猛烈的咳嗽。怜儿端上一杯温水,给她喂了进去。道清终于能说出话来。她半靠在床榻上问皇上:“臣妾想问您一句实话。”
道清愿意说话,赵昀求之不得。他说:“只要你不再折磨自己,朕就如实答你。”
道清说:“皇上也是读书破万卷的人,您真的相信一点犀角粉,就能增添...”情趣二字她说不出口,顿了顿,换了个说法,“就能让皇上开心?”
赵昀没想到道清会问这个问题,可他方才已经答应她了会如实相告。他犹豫一阵,说:“你问了,朕就告诉你。但说好不许再生气。”
道清点头。
赵昀说:“朕知道她另外添了些东西在朕的饮食中,朕也知道她总在信期前后设法将朕留在永福宫。但她不过是求子心切,没有恶意,不是要害朕。”
原来他都知道。她脸上的落寞蔓延开来,说:“皇上也是求子心切,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如此看来,倒是臣妾没有体贴圣意了。”
道清的脸藏在月牙色的床幔中显得更加黯淡,没有血色。赵昀心疼地握着她的手,说:“只这一次,行不行?若今后宫中再有人使这种手段,朕绝不轻饶。”
他得偿所愿了,才说不会再有下次。若没成呢?道清觉得喉咙又粘结了,她觉得她应该说出一个“行”字,但始终没有说出来。
皇上在她面前已经做小伏低了很久,他盯着道清看,道清被逼迫着难受。她越发看不透眼前的人,她对上他的眼睛,问:“皇上,你还有事瞒着臣妾吗?不如一次说尽了。”
赵昀低了头,道清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听他低低地说:“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