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身边无人陪伴,自然就让有心人钻了空子。他们找了各种机会将各色美女带到赵昀的门前。
赵昀初初是不屑看的。直到有日,他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但她又不同于她,她爱笑,整日带着笑容。她的脸上有一对甜甜的酒窝,能让人醉倒在里面。
道清也会笑,只是她的笑容总不长久。她的心事太多,太重,挂在了嘴角,让她连笑都很费力。
某日早晨,赵昀吞吞吐吐地对道清说:“大臣们又提起了采选一事,皇后看着办吧!”那时道清正背对着赵昀梳妆,听到这话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赵昀低着头,害怕她会有怨怼的话语。可是,道清不过怔愣片刻,她的语调十分平静,她说:“是该选些新人进来了。”
赵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两人竟是一直沉默以对,直到赵昀走出了房门去早朝。道清终于抬起头去看他,看到的是皇上的背影,像一堵墙,堵住她所有的行动,言语与思想。
清晨的光亮还未透满整间屋子,是以门槛内外好似两片天地。赵昀站在光明之处,道清坐于暗影之中。她看着皇上越走越远的背影,突然觉得他们之间,明明的,有什么不同了。
“皇上当真如此期待采选之事?一大清早就和娘娘提!”怜儿看事情,永远停在表面。可这话听在今天的道清耳朵里,却成了真相。
“皇上既然这么在意采选,我们就回去好好安排。”道清说着话,平淡得让人听不出里面的情绪。
“天下的皇上都是一样的吗?永远的喜新厌旧?皇上口口声声说的最爱皇后,不要别的女子。怎么的一句句都食了言,难道都是信口雌黄的吗?早知这样,大公子和耶律大人,哪个不比他好!”
“怜儿!”道清斥她,“你口无遮拦要到几时?若再这样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还不如将你嫁出宫去的好,免得将来你我的性命都不保!”
怜儿不再置声,她不想嫁人。看过道清,看过秋云,她对于想嫁的人不愿意将就。如果碰不见喜欢的,她宁愿在宫中陪伴道清终老。
道清见怜儿竟然不回嘴,觉出古怪,问道:“我从未好好问过你,是否真的想嫁人了?你若遇见中意的一定要同我说。”
怜儿有些羞,她脑中浮现出一人身影,但很快被她甩甩脑袋,抛了开去。她说:“怜儿至今还没遇上那个能让我舍得抛下皇后娘娘的人。再说了,这宫中的男人,看起来都不可靠。”
碧云倒是一个早上都没有言语。道清问她:“你呢?想过自己的将来吗?”
碧云说:“奴婢的将来,就是这皇宫。”
那时候道清以为碧云不过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一语成谶。
采选一事说起来不过一句话,可做起来却要人命。一眼六年,道清不禁感叹岁月易逝。以往这些事都由杨太后操持,等到了自己手中才发现当中的难事。权臣贵胄,但凡有些门路,也不论女儿资彩,硬将她们塞进选秀大军。不过一个大选,弄得道清常常要权衡利弊,得罪了谁都不愿意。她考虑的太多,心中想的是朝堂的安稳。今日,她忙完手中事,想起要去看一看赵昀。自选秀一事开启后,也不知是不是刻意,他们竟是许久未见。
其实赵昀这段时间也忙得很。由于窝阔台北返后只留少部分兵力继续攻金,而他自己回蒙古后又忙于在蒙的派系纷争,根本无暇顾及向南方支援兵力。蒙军在南方的势力在不停的征战中已经逐渐被削弱。即便金哀宗弃了汴梁逃窜至河南蔡州,早如丧家之犬,残余蒙军仍然没能将他们一举拿下,这反而让金人有了一丝喘息机会。金人不思前车之鉴,一门心思与天下人为敌,再次做起了取偿于宋的春秋大梦。他们商定,进取兴元,径略巴蜀,集结大军于上会与饶凤关,意图出宋不意,抢占蜀地,入蜀避祸。宋金最后的战役即将打响。
但忙归忙,他有时候在想,自己其实是有心避了道清。自从上次与她提起重启选秀一事,他就有些害怕面对她。一来原本自己信誓旦旦说要与她一起顶着压力,只要她一人,如今那么快变了卦,他担心道清恨上了自己。二来,他也怕若道清真是尽心尽力地在办这件事,他多少是觉得受伤的。所以,当李德贵通报说,皇后来了时,他竟手足无措起来。于是他捧了一本奏章挡在眼前,以免在道清面前暴露了。眼睛虽然挡住了,可他的耳朵却竖得直直的,细细听着道清进来的每一丝动静。
他听见道清笑了。
奇怪,有什么可笑的吗?
然后李德贵也在一旁辛苦地憋着笑。
他想骂人了。
“皇上,你的奏折拿反了。”道清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他半点骂人的心思都没有了。有好久了吧,他没听见她的声音好久了,也不是没有想念的。
李德贵对皇上的表情观察入微,找了个借口自己滚蛋了。道清端了一碗银耳百合汤给赵昀:“听说皇上这段时间都晚睡,容易上火。这银耳百合汤润肺健脾,皇上喝一点。”
赵昀忍不住酸她:“皇后不一样也很忙吗?”
道清知道皇上指的是采选一事。她多少有点委屈:“臣妾也是替皇上办事。”
是啊,这档子事不是他提出来的吗?赵昀叹一口气,将她拉近身边。闻着她的体香,靠着她的玉臂,他的心到底软了。他问:“与别的女人一起分享朕,你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赵昀靠在道清的身上,看不见她脸上的阴霾。她说:“臣妾侍奉皇上多年,始终未有所出。太医说臣妾体寒,难以受孕。臣妾不能为了自己妨碍了皇家开枝散叶。”
“太医院不是一直在为你调理身子吗?况且说的是难以,不是不能,你何必为自己判刑?”
“太医那是宽慰的话,臣妾心中明白。臣妾进宫之前得了病,得病时病急乱投医,认定了是体内有热毒,喝下了许多寒凉东西,只怕那时候就伤了根本。臣妾不能为着这细微的可能,耽误了皇上。”
道清说的话全在理上。但他有时候真希望道清不要把所有的道理都想得通通透透。他允许她自私一点,或者说爱他爱得更加自私一点。但凡她有一些嫉妒,有一些撒泼,只要为的是他,他也甘之如饴。只是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呢?他连答应她的事都渐渐做不到了。
他伸手将道清抱在怀里,对她说:“你相信朕。朕的心里只有你。”他像是说给道清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好像这话说多了,便成了真,永远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