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停住,微波静止,河面圆玉盘比何时都大且圆。河边一双人影相依相偎。赵与莒自学堂出来,游魂似的走到小河边。那是他与道清初次相见的地方。他原本以为谢奕能保护她,可是他也教他失望了。师母用话明里暗里地试探他,他何尝不愿展露自己的真心?他又何尝不想陪在道清身边的那个人是他?
小碎石落入水中激起声响,他循声望去,看见熟悉身影。那娇小的身影在河边摇晃,他便完全乱了心神。他突然发现世上没有一件事情能比得过失去她。他于是作了决定,对她说:“这条路,我们一起走。”
这句话听在道清的耳中并不真实。她想起他的忽冷忽热,再不舍她还是推开了他,说:“我不是要寻死,也不会轻生。你不要误会。”
“你不用骗我。我若信了你放了手,你是不是又要往河里去?”与莒不松手。
“寻常女子大约会吧。但我自小到大,受过的打击无数,失去双亲,寄人篱下。如今这点小事难不住我的。所以,你方才说的话,我便当作没有听见就好。”
与莒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我说出口的话,你怎能当作没有听见?是谁教你将人的一片真心踩在脚底?”他急了。
道清终于抬起头,在月光下仔仔细细看他的面庞,最后停在他的眼眸里。这一次,他没有躲闪。
面前的人让道清觉得熟悉又陌生。夜色大约更加容易卸下人的心里的防备,可道清还是逼着自己免于沉沦。她又往后退了几步,说:“你今日可是饮酒了?怎么说的醉话?”
与莒无奈地笑:“你又说的什么醉话?我身上有无酒味,你难道闻不出来?”
道清确实没有找对说辞,只能无言以对。但是与莒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说:“若你有好的归宿,我当不打搅你,静静在一旁看着你就好。可如今我看不见有任何人有这个能力带给你平安幸福,那么,即便是再不济的我,也想自不量力地尽力一试。你是否愿意和我赌上一次?”
道清极度想说“我愿意“三字,但是之前他数次的冷淡还是成了她心里的刺,况且她这次离开谢家并不光彩。她自然自尊心受挫,说:“你莫再打趣我。我一人也可平安过活,不用依附他人!”
与莒见过她的倔强,说:“怪我,从来都没给过你信心,只因我自己都没有信心。但我仍然想请你在心里为我留哪怕一分的信任,我必用十分的行动向你证明。你我都是同路而来的人,也要继续同路而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可好?虽然没有锦衣玉食,我至少能给你如先生对师母般的温暖。”
与莒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他说得真诚,哪怕在夜间,他的眼神都透出坚定的光。道清觉得那便是夜空中的启明星,能领着她未来的路。
道清正想着要如何回复他,冷不丁又被他一把捞进怀里。他的声音自上而下流进她的耳朵:“你不用答复。我总会教你看见我为着今日说过的话作出的努力。你也终会知道我为了你愿意放弃这世上的一切。”
道清听得云里雾里,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她又靠上了他的胸膛,又清清楚楚听见里面传出铿锵有力的心跳,这心跳让她觉得踏实,所以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若不是沈秋云煞风景地出门寻她,他们大概会在河边站成一对风化的石头。沈秋云沿着河边低声地喊着:道清,道清……
两人闻声才匆忙分开。道清说:“秋云姐姐来找我了,你先走吧!”
与莒知大约女儿家怕丑,况且自己也担心被师母酸言酸语,说:“那我先走。你一定要记得我说过的话。”
道清点了点头,他今夜说了好多的话,她要回去好好回忆,咀嚼并回味。
沈秋云找到道清的时候自然觉出她的神色不对。她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那是数年前她和吴秉义私下相会的时候。她问:“方才你是和什么人在一起吗?”
道清没说是还是不是,答:“我心里也乱得好似不真切一般,我好好理一理再与你说。”
她们两人之间从没有秘密。她此刻不说,沈秋云也不再追问。
赵与莒向来面色四平八稳,今日是难得的红云上脸。他一进家门便赶紧躲到屋内。与芮今日好长时间没有看见哥哥,急着问他:“大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姑母问了我数次,都要出门去寻你了!我真害怕她要数落我们。”
听见张氏要寻自己,与莒却不着急,依旧笑容满面:“你怕她数落,那就证明她还没有数落你。那退一步说,即便她数落了,我们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
与芮怪道:“大哥今日遇着什么好事了?”
与莒轻抚他的脑袋,说:“大哥突然觉得这日子不是被人推着走了,有了盼头!”
与芮自然听不明白,他说:“你们今日怎么都说同样我听不懂的话?”
与莒警觉,问:“是谁说了什么?”
与芮答:“姑母今日也奇怪,她着急你不见,却不说我,只说什么将来不要忘记她。”
与芮琢磨着,余天赐昨日匆匆离开,应该是入京的事已被提上了日程。估计余天赐下回再来的时候,也便是他们兄弟离开临海的那一天。与莒问他的芮弟:“我们回台州,接上母亲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日子好不好?”
与芮思念母亲,自然连声说好。
与莒看着两人身上的锦缎,又说:“可这好衣服,以后只怕是再也穿不上了。”
与芮扯着袖摆,不屑道:“从前看别人穿,觉得好。如今穿在自己身上觉得也不过如此。怎的都比不过母亲亲手缝制的布衣,舒服,自在!”
与莒的心又坚定了几分。
天色渐白,道清昨夜翻来覆去一整夜,脑子里全是赵与莒与她说过的话,反反复复萦绕心头,戳起点点酥麻的情绪。喜悦感也是有的,只是她历来所遭受的的事情都不是让人喜悦的,所以极度缺乏真实感。
她终于等到沈秋云起身,迫不及待去到她的身边,问:“姐姐今日要忙些什么?”
不过一日功夫,道清脸上已经没有了落寞的伤情,沈秋云隐约有所感觉。她说:“不过一些家务琐事。妹妹今日要做什么?”
道清多少有些扭捏,咬着嘴唇思索着要如何答复比较得体。沈秋云心疼她刚受过委屈,要摆在平常她肯定要好好戏弄她一番。她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说:“我准备给吴秉义做些好吃的,中午送过去。你与我一同去吧!”
道清欣然应允。只是这次她不再扮作书生模样,而是细细修整了自己女子的妆容。沈秋云也不点破,取过两件件斗篷,一灰一青。灰色是她为道清所做,青色是道清为回馈她而制。沈秋云说:“今日风大,我们都穿着出门吧!”道清知道秋云是为了她好,依言而行。
这斗篷,是穿对了。今日外面人多纷杂。不知何故,街道还有许多官兵来回巡视查看。沈秋云向街坊打听了一下,好像是有蒙古细作混入城中。这是国家大事,用不着小老百姓操心,秋云和道清也只听听过,还是奔着学堂走去。
走至一处弄堂,那是她们去学堂必经之处。前方有人,那几人硬是拦着路不让开。道清因为斗篷压身,看不真切。只听沈秋云说了一句:“高公子,光天化日之下拦着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