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与莒那日与谢奕分别后,回去又找了余天赐。余天赐说什么都不答应借相爷的名去向高县令施压,让他放过谢家人。余天赐怒他不争:“你就巴不得把自己暴露出去,是不是?”
与莒说:“不走官道也行,让你龙王山的那位兄弟去和金掌柜敲敲边鼓。”
余天赐惊了:“你怎么知道他?”
与莒低头说:“我见过他寄来此处给你的信。”
“你!”余天赐气结,“我倒是小瞧了你!”
结果,余天赐当然替赵与莒把事情办了。若相爷知道他奉命私下去笼络江湖人士为相爷所用的事被第二个人知道了,他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谢正清总算是回来了。他浑身是血,看样子是受了不少皮肉之苦。金掌柜在谢奕面前咽下的气,大概全在他身上撒了出来。叔父到底没忍心将他拒之门外,可愣是没让谢奕进门。
谢奕折了家中大半壁江山,谢父气得差点吐血,宣称不会再认这个儿子!
最揪心的当属道清。她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去找叔父说情,哪怕叔父会说更加难听的话,为了奕哥,她也是非去不可。
叔父整个人靠在书房的太师椅上。不过两日功夫,气急攻心,如同大病了一场。道清到底愧疚,整个人跪了下去,将头低至地面:“叔父,这错都是我和我哥犯下的,不能让奕哥为我们受罚。要打要罚还请叔父不要落下我们。”
叔父半闭着双眼,没有睁开,也没有坐起身。他说:“我不会让他再进家门。这谢家的钱财不能教他这么挥霍了。我看他一个穷酸小子还怎么替人出头,还怎么成家立室!他若想再回谢家,除非清了一身的债,否则一切免谈!”
道清听得明白,叔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个家有她没他,有他没她。这辈子他都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包袱进家门。
道清咬咬牙说:“叔父,你让奕哥回来。我走。只是我哥现在身受重伤,还望叔父能等他身体复原了再让他离开。”
叔父终于睁开了眼睛,也坐直了身子。他说:“谢奕不会同意的。”
道清说:“叔父放心,奕哥那里我有办法。”
叔父长长久久地舒了一口气,好像散尽了积郁已久的心结。他说:“我会请大夫调理好正清的身子,你放心。你走时去帐房支一些银两,在外毕竟不比在家里。”
道清没有拒绝,她懂得现实。
如果天上能落下倾盆大雨,道清或许还能痛痛快快大哭一场。让雨水遮掩了泪痕,让雷声隐藏了痛哭之声。可是没有。天上万里无云,与她的心情形成强烈反差。所以她只能继续伪装坚强。
谢奕自是知错,他跪在谢宅门外良久,任谁劝说都不起身。道清也来劝,他还是不起身,说:“我要跪到父亲宽恕了我,也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为止。”
道清说:“我并不想嫁你!”这话的声音轻轻,谢奕听到耳朵里重得轰鸣。
“你说什么?”谢奕希望自己听错。
“我不爱你,不想嫁你!”道清重复一遍,字正腔圆。
谢奕一直跪得笔直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
道清继续说:“叔父对我的养育之恩我知道,你对我的百般好我也都记得,还有你的救命之恩。可你不能用这些个恩惠逼我就范。”
“我,我对你好,没有企图。”道清突然的直白,逼得一向口齿伶俐的谢奕口吃了一般。
“哪怕你从前无意,现在就是有意。谢奕,你让我恶心了。”道清扭头,狠心说出一句。
天上无雷,谢奕却如同被雷劈中脑门:“你何时开始这么想我?”
“从你逼我嫁给你那天起。”
“我,我,”谢奕说不下去,他确实在不声不响之中用了强,根本不由得她拒绝,“道清,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只要放我走。”
谢奕着急起来:“你要去哪里?你能去哪里?”
“给我一笔银两,让我离开谢家就行。”
谢奕看了道清许久,他觉得在他面前的人是道清,可那是躯壳。里面一定另有其人。他说:“道清,你今日是怎么了?若是病了,我去给你请大夫。”
“我长大了,不用你了。你还不明白吗?我若生病,自己会去看大夫。我已经不希望你成日出现在我的面前,扰乱我的生活!”
不爱或许还能承受,而被爱的人厌恶要怎么承受?谢奕瘫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缓了缓,他说:“道清,你不要讨厌我。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行?”
“去帮我问叔父要一笔银两吧,让我离开。我还会记着你的好。”
从小到大,道清极少提要求。偶有向他提出的,他必定第一时间做到。今日,大概也要一样吧。至少按她想的去做,那么她对自己的厌恶便会少一些。谢奕愣愣地起身,说:“你等着,我这就去向父亲要银两。”
道清的眼泪攒了好多,但她还是不能倾倒而出。她要等着走出了谢家大门再好好发泄一番。
“小姐,我要和你一起走!”怜儿自里屋追了出来,这谢家大宅内,真心舍不得她离开的人,除了谢奕,大概也只有她了。
道清走过去抓着她的双手:“你本就是叔父家的丫头,我怎么能向他要了你去?你我虽份属主仆,情分却不一般,但凡我能好,一定回来找你。”
怜儿是签了死契卖给谢家的,若道清想要,估计叔父能念着往日情分将怜儿送与道清。可道清连自己的将来都看不清,不能再拖累怜儿。
谢正清有伤在身,留在谢宅休养。道清无处可去,也只能投奔沈秋云。秋云家有间闲置的小屋,秋云将它拾掇之后给了道清做暂时栖身之用。她将道清引入屋内转身就走,走时不忘带上房门。她站在门外,听见屋内有隐泣之声才离开。道清需要好好释放一回。
隔日沈秋云给吴秉义送饭食去学堂,撞见了赵与莒。她也不看他,当他空气般,只是自言自语般不阴不阳地冒了句:“幼年时候失了父母,如今又被叔父逼走,可别想不开才好......”她轻飘飘一句话,进到赵与莒的耳朵里便直直地砸上他的心脏。秋云偷瞄这书呆子别扭的表情,嘴里啐道:“一个两个,都是没担当的!”
月上柳梢头,映在水面上。有风吹来,便惊了平静的湖面,连着上面的圆玉盘也跳了起来。道清一人坐在桥边的石凳上,她想让河边的风吹干脸上的泪,但好像没有用。眼泪的泉源不止,即便有风也是吹不干的。她不明白,为何“家”这个字会成为她的奢望。她这如浮萍一般的人儿也不知会漂向哪里,是否会出现一处港湾让她安心停驻。
当周遭逐渐趋于宁静,道清惊觉夜色已浓。她不过出来散散心,也是时候起身回去,免得秋云担心。河边小碎石不少,她站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将脚下的几块碎石踢落水中,那“咚咚”的入水之声似在帮她宣泄怨愤。只不过在安静的夜里那声音比白日里重了许多。可她的心里却轻了一些。
“你干什么?”身后有人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臂,她一个踉跄之后跌入一个宽厚的胸膛。随即熟悉的气味钻入鼻腔,她的心跳重了起来。
那个声音还在说话,语气紧张急迫:“你干什么?这点小事都能让你寻短见吗?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们总能走出一条路来。”
道清原本想解释自己并非是要寻短见,可当她贴近了这个胸膛,她却不愿从里面挣脱出来。她静静地听着这个胸膛里发出雷鸣般心跳声,她突然觉得这几日心上的阴霾也都散开了。
“道清,这条路我们一起走好不好。”停顿了一会儿,那声音说出这样一句话,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