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楚材向窝阔台传递了宋不愿轻易联蒙的意思,川陕边陲的战乱益发厉害。这并非楚材所愿,但他拦得住一人,却拦不住所有人。
郑损身为蜀帅在战争中不作为,朝中也渐渐有了耳闻。郑损是史弥远的人,赵昀一直不知该如何将他换下。
今日朝廷得报,蒙古人再次攻进蜀地一带,沔州都统程信轻率出击,被蒙古军大败于兰皋。郑损得知战败后,不顾众人反对,作出了放弃关外五州,退保三关(仙人关、七方关、武休关)的决定。因城内守军弃守,造成本未遭敌的其余州县一道被蒙古军兵进城洗劫,一片惨状。
早朝时,赵昀将蜀地发来的战报怒气冲冲地由案台扔至地面。皇上极少发此盛怒,在班各文武大臣是一声不吭。
赵昀问:“郑损不顾百姓死活,不宜再任蜀地制置使,当押回问罪。众爱卿可有适宜人选?”
竟是无人敢应声,都在偷瞄史弥远反应,看来郑损份数史氏派系是众所周知。史弥远自知用人不善,主动站出来请罪:“郑损当初是老臣举荐,他犯下大错是臣用人不察。愿皇上再给老臣一次机会,老臣”
史弥远话未说完就被赵昀截住:“朕听闻洋州知州孟珙尽忠职守,可否为用?”
皇上许是真的急了,当庭掐断史丞相的话还是第一次。
“孟珙确实恪尽职守,不辞劳怨。可蜀帅一职任重,他经验不足,不一定能胜任。”孟珙此人史弥远知道,无门无派,对他而言属于养不熟的一类人,无利无害。在川陕边防,他定要放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在对蒙征战中是进是退他才能牢牢把控。
赵昀看似征询意见,史弥远看似提供看法,实则已在争锋相对。赵昀没料到,史弥远错用人在先,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安排自己亲信,他的手伸得愈发长,胆子愈发大。赵昀不愿退,可朝中重臣一大半是史弥远的人,一旦齐齐逼宫,目前的他还是吃不消的,他知道不能与史弥远硬撞。
“丞相有合适的人?”
“桂如渊可用。”又是史氏派系,史弥远果然恬不知耻。
赵昀强压怒气,暗自思量对策。哪知史弥远又说:“孟珙熟悉蜀地情况,可任沔州通判兼川陕宣抚司一职,协同主帅防守边关。”
果然技高一筹,他的人为主,皇上的人为辅,理由充分也保住双方颜面。边关战事吃紧,赵昀没有时间再等。他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史弥远一路心事重重回了府,招了余天赐有事相商。
“皇上今天当着我面免了郑损帅位,又迫不及待提了孟珙,我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史弥远将上朝之事说出。
“蜀地情况都是直接报于相爷,皇上竟然了解这么清楚,甚至还知道孟珙此人?”
“那谢正清看着是被贬去了沔州,说不定皇上有意安排。这些消息定是他暗中通给皇上的。”
“相爷准备怎么办?”
“你通知桂如渊,找个机会成全了谢正清为国捐躯的英名!”史弥远眼中透着狠意。
余天赐有所顾忌,问道:“他毕竟是皇后兄长,又有太后撑腰。只怕不好交代。”
史弥远说:“正好。我便要试探皇上看看,他的心到底在哪边!”
要试探的人是皇上,史弥远总要好好盘算一番,可还没等他想好对策,上天赐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
自南宋定都临安后,隔几年便有火灾发生。最厉害的一次发生在嘉泰元年三月二十三日夜,临安府御史台吏杨浩家起火,延烧至御史台,军器监、储物厍等官舍,大火连烧三天三夜才被扑灭。受灾百姓十八万多人,死而可知者五十九人。最近的一次发生在嘉定十三年十一月,临安起大火,烧城内外数万家。
皇宫在凤凰山东麓,后有山包之是为八蟠岭,第二包即相府是为万松岭,第三包太庙为瑞石山,第四包执政府即吴山,包尽处朝天门。
这日夜间,大火由万松岭而起,因风向关系迅速向朝天门方向蔓延,皇宫大内因此避过一劫。但是史弥远的相府却瞬间陷于火光之中。皇宫守卫发现灾情迅速汇报殿前都指挥使夏震,夏震立即通知副都指挥使冯棚点齐宫中禁卫军。这正副两使甚至忘记将情况禀报皇上就以倾巢之力离宫奔赴相府救灾。
相府的家丁侍卫不在少数,加上两位指挥使带来的人手,也是耗尽一整夜才将大火扑熄。索性损失不是太大,只烧毁了一些门面。夏震与杨鹏二人也是忙得灰头土脸,进进出出亲力亲为,事情办得如同是自己亲爹的府邸。
外面有侍卫进门禀报,神色慌张,口齿也不清,夏震忙活一夜,心烦气躁,骂道:“什么狗屁东西,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那人被夏震一骂,更加惊恐,声音是响了很多,但说话结结巴巴:“将,将军,太庙、三省、六部、御史台、秘书省、玉牒所等都已被烧成灰烬。”
“什么?”夏震原本一夜未睡有些昏倦的脑袋顿时清醒,“怎会如此严重?”
“京城内大部分卫兵都在相府,其余地方的人手需从远处调来,速度赶不上火势。”
夏震面上渗出颗颗豆大汗珠,不断滚落下来。汗珠混着脸上的黑灰让他的脸变成一张花猫,再配上惊慌的表情,活脱脱一个戏台上的丑角。他转向史弥远,哀求道:“相爷要救我,别的不说,光是烧了太庙属下就是死罪。求相爷看在属下一向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一定救我们这一次!”偌大的一个汉子,就快哭了。
史弥远眉头紧皱,似在思考,不一会儿,他眉间的锁就松开了,说:“夏将军不用怕。你该庆幸你护住的是相爷府。太庙供奉的是先帝先后的神灵,相府住着的却是我活生生一个人。且让我们看一看,这皇上到底是在乎神灵的庇佑,还是我史弥远的帮护!”他眉间不仅松了开来,甚至展颜微笑,周遭人不明白所以,只觉得相爷笑得怪异,笑得阴森,莫不是大灾过后还未回魂吧!夏震将信将疑,他只能宽慰自己,跟着史相总不会出错。
烧了三省六部,残了史库,更毁了太庙,赵昀的心从未这样抽痛过。即便三省六部还能重建,前人留下的史记呢?供奉英灵的太庙呢?他对史弥远的恨意也从未如此浓烈过。若他此时就在眼前,难保他不会控制不住自己,抽剑断了他的喉。他也更加看明白了,这京城内外,众人所望之处不是他坐阵的金銮大殿,而是他史弥远的相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