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官府开始来人调查灾情,挨家挨户询问,冻死的一百多人除了老弱病残都是流浪汉,官府连日派人安葬,无家可归的灾民归安济坊收容。衙门还号召百姓清扫积雪,连府学的学生也上街扫雪。
宁家的院墙大小也算受灾,但因为宁放出租田地,算是小地主,自然不会救济。
连着晴了两天,宁放找工匠修补了院墙,胡同后面的郑秀才家破屋倒塌,无钱修补,只好住在了棋院里,这场雪灾白山棋院,白马寺都受到损失,至于沿河两岸的菜农,更是惨不忍睹,很多人房倒屋塌,无家可归。
相比来说,西城损失大,主要是因为都是贫困菜农,房屋破烂,其他地方倒是好点。
修完院墙的第二天,宁放就去看望顾老,顾老家倒平安无事,顾老和小妾就在雪中烹煮茗茶,用雪水煮茶,这场雪对顾老这样的人来说反倒增添了雅趣。
顾家院子里的积雪仍然保持着刚下时的样子,他和小妾就坐在积雪中间,太阳照在雪上,积雪在周围慢慢融化,很奇妙。
午后,宁放搭菜农的牛车去城北,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苏园听曲了。雪灾于他来说不过是暂时受点影响,并不影响游玩。
这场雪灾使得城北也受到了很大损失,牛车到了城北,道路上的积雪还没有清理完,沿途到处可见倒塌的破旧民房,街上很多商铺都关着门,衙门的小吏挨家挨户清查,到处乱糟糟。
雪灾丝毫没有影响到青楼,外面的混乱,苏园里面却是莺歌燕舞,一派**,富二代贵家公子络绎不绝。老鸨五娘看见宁放,立即跑过来招呼:“吆,宁公子来了,宁公子可是好久没见了,今儿个想找哪位姑娘?”
“霍姑娘在吗?”
“霍姑娘在楼上,宁公子您请。”
二楼一间雅居,幕帘低垂,霍小玉和往日一样坐在窗口抚琴,待得宁放走进去,慌忙起身万福行礼。
“公子您来了,今日想听那一出?”
“起来吧,随便弹一曲。”
宁放慵懒地靠在椅子上,闭上眼,淡淡说道,与其说他是来听曲儿,毋宁说是在缅怀过去的一切,曾经他也是后院常客,来苏园只冲四大才女,如今只能在这里找普通女子听曲儿解闷。这种反差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霍小玉拨动琴弦,刚起了个调“咿呀”,便听外面一阵混乱,闹哄哄一片。
“外面怎么了?”
宁放睁开眼,疑惑地问道。
“公子,是陆爷派人给赵姑娘送波斯猫来了。”
“哦,那个陆爷?”
宁放听到波斯猫,微微诧异,波斯猫是西域所出,商人把它从西域运来,价格昂贵,普通人家根本想都不要想,便是在青楼,这样大的手笔也很少见。
待到宁放问明才知道那陆爷竟然是陆九渊,陆九渊算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家财万贯,平日提笼架鸟吃喝嫖赌,他最近迷上了赵飞影,为了讨她欢心,不惜花钱搜罗各种珍奇玩意。
外面一片糟杂,楼里的姑娘和客人都跑下去看波斯猫,很多人都只是听说过,宁放挥了挥手,让霍小玉也下去看。
…………
“宁公子,这武朝改大观年号不过十二年,第一次下这么大雪,也不知是福是祸”霍小玉给宁放倒了一杯茶:“早年间,宣武年间也下过一场大雪,京城十日无人烟,灾民数十万,后来爆发了饥民动乱……。”
”哦,霍姑娘,你知道的倒不少。”
宁放想不到这些话能从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口里说出来,微微诧异,若说这些话出自四大才女倒有可能,而霍小玉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顿时对眼前这个姑娘起了兴趣。
”宁公子,可知本朝为何改年号为大观?”
”哦,霍姑娘请讲。”
“本朝先皇狩猎时,遇见一个一角五足怪兽,亲手射杀,回宫后不久就病死了,以为不详,才改年号为大观。”
“哦,霍姑娘怎么知道这些?”
宁放想不到一个青楼女子竟然知道这些,往日只是听曲留宿,并未特别留意,在他眼里霍小玉不过是青楼普通妓女中一个。霍小玉忽然以手掩面,低声啜泣起来。
“霍姑娘这是?”
宁放诧异地问道。
“公子,奴婢实有隐情,不能见告,今日之事也请公子保密,勿要对他人言。”
霍小玉盈盈下拜,眼里噙着泪花,这场罕见大雪使得她心潮起伏,想起许多事,一时说了出来。
………………
这场雪灾的严重超出了所有人想象,从苏园回来后,宁放在家老老实实待了几天,主要是天气奇冷,太阳照在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热气,守着火炉也直打哆嗦。外面街上铺面冷清,到处都是满脸愁容冷的打哆嗦的流浪者。街上的积雪估计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清扫干净。
全城道路还是不畅通,白天扫了雪,晚上上冻,第二天都是青冰,车马难行,刚开始还看不出什么,三四天一过,情况就出来了。米行,面行,油行……全都因为涌入大量买家紧急关门,外地的粮食运不进来,菜农没法出行,一塌糊涂。茶楼,城墙根的任店挤满了无家可归的人,而城外的山贼趁机下山,接连抢了很多户。
天灾加上人祸,这样的情况下,宁放终于收敛起浪荡不羁公子哥儿习气,和李冶把破旧的院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清扫积雪,小丫头以为他转性了,喜悦得跑前跑后忙着。
宁放知道,突如其来的雪灾让他暂时不用担心姚五强买田了,雪灾后官府为了安定人心,是不会允许这时候出现强买强卖巧取豪夺的事。
有天,宁放慵懒地坐在胡同口晒太阳,看见郑秀才佝偻着身子从里面走了过去。
郑秀才破屋被雪压塌了,他倒无所谓,反正屋里一穷二白,要啥没啥,索性住到了棋院里。午后郑秀才寻思回老屋看看能不能找点有用东西。找了半天,才在废墟里捡了一张破席子。
“郑先生,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宁公子,唉,一言难尽。”
几天不见,郑秀才的身体佝偻一团,显得苍老了很多,眼里满是恓惶。那间老屋虽破,好歹是祖上留下的,没了老屋,他也就没了根。
“老屋没了……没了,宁公子,这往后的日子咋熬啊。”郑秀才脸上掩饰不住苍凉:“宁公子,我想得开,这年月活着就不容易了。您还不知道吧,秦记蛐蛐坊的秦掌柜雪后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秦白茅死了!
宁放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