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从那开始,她爱上了医理之道,更是多年里,常常留情如苏南枝一般的人。离了苏府,深涉江湖,吃了万把亏,才真懂了打闹和险恶的区别。历过大风大浪,苏南枝的算计,她就一点儿也不介心,不慌不忙地过了多年,淡然的性子,也终在习惯中养成,万事处而不变。何况,爹确实没骗她,淡然确能度化。如齐谦之,红离,苏南枝,张夫人,都是很好的例子。
册封之前,周云澈又过来了,这次,他给苏元夕带了一个消息。
“圣玲珑与姬云渊的传闻,你听说了吧?本来,我想探一探的,而北姬国的君临帝,也确实怀疑圣玲珑与我们有关联,然而,没等到璇玑阁动手,姬云渊却为其辩解,说她是受流沙所托才医治的永郡王,绝无勾结周国皇室的意思,为了打消姬君临的怀疑,他不仅想办法请来流沙的白天一与凌木作证,还自愿交了兵权,不再接管他的北离三大军。”
听言,苏元夕夹给周云若菜的动作,滞了一滞:“上交兵权,那他就只是个挂名的摄政王,对你难有威胁了,恭喜。”
周云澈重重叹息:“恭喜?元夕,你就别讽刺我了。原先,我只是想测测那流言的真假,没想到……我是真佩服他。”
因为他做不到。
苏元夕垂眸,心头震动,她没想到,姬云渊肯做到这样,她真的……欠他一个大人情了!
“是不是觉得我阴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周云澈开口,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苏元夕抬头看他,不语。
“能聊聊么?”
苏元夕黛眉,正要拒绝,周云澈却已经站起:“就一会儿。”
思索片刻,苏元夕起身,看向周云若:“我与你父皇有话要说,听话,待在这儿吃饭,一会儿就带你去试册封衣。”
周云若晶亮的眼眸眨了眨,点头。
“照顾好太子。”临走前,苏元夕还是特意嘱咐一番。
周云澈散了众人,与苏元夕走在廊边。
“你将云若照顾得很好。他跟着你,性子较从前明朗许多,话也愿意多说了。”
至一转角,周云澈停了下来,远瞻山色。
苏元夕垂眸,望着湖中倒影:“他肯唤我一声母妃,我自会护他周全。”
“你愿意带他在身边?”周云澈转头看她。
苏元夕点头:“没什么不愿的。”
“元夕,你是不是觉得,我做事不择手段?”伴着和风,周云澈凉凉地问出这句。
“你话题转得还真快。”苏元夕摇头。
周云澈走近一步:“我在问你。”
“实话?”苏元夕转身,两手撑在廊边,侧头望向他:“不计手段夸张了些,不过,也差不多了。只能说,你是个好皇帝,天生的帝王料,但你不算个合格的夫君,也不太会照顾孩子。虽然我们的约定还在,但有一点得提醒你,我最讨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你三番四次如此,我已经忍到极限了。你利用我可以,不告诉我具体怎么个利用法,也是你的权利,但是起码,你得告知我一声,别总打我个措手不及。如果……你还想盟约持续的话。”
这话,她是很严肃地说着。
利用大周妃子的身份,她为璇玑捞了不少好处,周云澈也确实没对苏家怎么样,所以,她才一直没让人去他行宫暗道一探究竟,可他若再如此,她真忍不住揭他底牌了!
周云澈沉默片刻,才道:“……好,我知道了。”
“聊完了?”苏元夕耸肩,移开步子。
“等等。”
才刚走两步,周云澈便扣住她手腕。
苏元夕只得转身:“怎么了?”
“我希望,你做这大周的皇后。”
周云澈温润着目光将苏元夕拉近几分。
苏元夕皱眉,轻挣开手:“虽没到两年,可这不是快了么,只一步之遥,迟早会的,你朝中异党,怕是已清得差不多了吧?”
“不,我是说……你做真正的皇后。”周云澈摇头,执起苏元夕戴着黑指环的手:“然后,抚育云若,不止两年,好不好?”
苏元夕眯着眼:“什么意思?”
周云澈眼含笑意,印着苏元夕的影子:“结为夫妻,你可愿?”
苏元夕眼皮微跳,将手从周云澈掌中抽出:“……疯了。”
周云澈并不介意,笑着收回手:“你好像并不意外?你早便知道了我对你的心意?”
苏元夕轻叹:“从你大半年前,准我入行宫并同意合作开始,我便觉得你看我时,眼神与别人有所不同。月前,我中毒那会儿,你又是探我喜好,又是轮番换着暗卫护我,我只是装傻充愣,而非一无所知。有空,你便腻在兰亭阁,衣不解带,亲自照料,还舍了唯一的儿子送来,供我消遣时日,心思全在脸上写着,我想不知道都难。”
周云澈轻笑出声:“你真会洞察人心。”
苏元夕眉尖抽了一下:“少往我脸上贴金,那么重,我脸得整垮了。狗的洞察人心!明明是你丢了骨头,引人去咬。”
“何出此言?”
苏元夕:“像你这样的人,只要不想让人发觉,别人一辈子也看不出来你的心思。我能轻易看出,全是你故意为之。我早早知道,习惯后你再说出,就没什么抵触的。可你要是一点儿心思都不让我看出,突然间提起,我信不信是个问题,还有一个问题便是,我会极为抵触,与你不欢而散,你若逼得紧了,还会彻底撕破脸。碎了心意,少了帮手,得不偿失,还不如这样,说了,没什么影响,该继续的,还得继续。”
周云澈垂眸,施施然落坐于廊间:“还说你不会洞察人心。”
苏元夕坐在他对面,浅笑:“你心思这么难猜,我可不懂。刚刚那些话,也是才想通的。你的反应太平静了,无悲无喜,无哀无怒,就像早知道结果一样,淡定过头了。事出其反必有妖,我也才觉悟。”
周云澈看着她:“考虑考虑,我说真的。”
“我不愿。”苏元夕拒绝得干脆。
周云澈先是怔住,继而才无奈一笑:“这么干脆?与我一起,没什么坏处。”
“我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好处。”苏元夕怼了回去:“何况你只是喜欢我,又不是爱我。喜欢的人,可容千万,爱却只那一个。为了你的一点点喜欢上山下海,除非我爱你,不然没可能。吃力费心又不讨好的活计,我为什么要说愿意?”
周云澈不禁苦笑:“可惜处了这么多天,你对我一点儿心思也没。在你这儿,周国第一美男,倒成空气了。”
苏元夕摩挲着指间黑环,摇头:“空气?你站着都发光,哪会是空气?”
周云澈起身:“那你为何看不到?”
冷笑一声,苏元夕直视走来的周云澈:“我可不敢喜欢你。”
“理由?”周云澈站定在苏元夕三步远的地方,定定看着她。
苏元夕垂手,将指环隐于袖中,起身,错开周云澈,往回走去,风吹着她的长发,走得头也不回:“绵绵情义量丈合来者,岂敢为伊?不得不说,你与我一位故人,很像。”
一个,她用尽前尘柔情,换不来一眼怜惜,甘愿弥足深陷,换来诛心毁魂的薄情寡君。
背后,周云澈悠然长叹:“你与我一位故人,宛若双生。”
苏元夕笑得意味深长:“是吗?聊完了,臣妾便退下了。”
一个,时含浅笑全心顾他,真诚待他奋不顾身,却得尽他伤痛误解,无善而终的良情华女。
……
册封典如期而至。
周云澈、苏元夕、周云若三人,着明黄华裘,并肩立于大殿最高一级阶梯上,金钗华冠,俯瞰众生,受万人朝拜!
“皇上万安!”
“太子金安!”
“贵妃万福!”
“臣等,参见皇上!参见太子殿下!拜见贵妃娘娘!”
宴会之盛,规模之大,仪仗之威,是苏元夕鲜少得见的偌大场面。
晚宴比平时热闹数倍不止,而太傅苏新庭,依旧缺席。
除非有外国使臣来访,或是皇族贵胄生辰,不然,苏新庭是不会来的,这次也不例外,他向来不趟这些浑水。
“这次的宴会,静昭仪办得不错。”秦氏四下打量,满意点头。
确实不错,苏元夕浅笑,她受禁的这些日子,江漓没少费心。
“澈儿,你觉得呢?”秦氏侧头,问周云澈。
周云澈点头:“静昭仪也确实该赏,那……便晋为嫔。”
江漓悠然起身谢恩:“谢皇上。只是,陆美人也从中帮着出了不少力,不然,臣妾也没可能让皇上太后满意。”
周云澈看向陆离:“那也确实该赏,就晋陆美人为陆修仪。”
陆离跪恩:“谢皇上。”
“恭喜静嫔娘娘!恭喜陆修仪!”
多数妃嫔起身行礼,至于真心与否,那便不得而知了。
周云澈对江漓是真重视,看来,是有扶持江家的打算了。
“贵妃娘娘前些日子抱恙,现下看来气色尚好,恢复的不错。”周左澈举杯,对苏元夕的方向摇了摇。
苏元夕笑着点头:“好多了,劳烦王爷记挂。”
柳如决脸色很好,看来,是没什么大事了。
最近收到消息,萧洛在忙着李惠的事,想必,很快就能教训那厮了。
“柳国公,如今永郡王安然,您也可放心了。”苏元夕亲自上前,行了一礼。
柳如是微惊,回道:“贵妃娘娘不必多礼。”
“本宫只是高兴。”苏元夕由衷笑道:“很久没见您这么高兴了,父亲常忧,现在可好,永郡王尚在。”
柳如决愣了片刻,这才依稀认出苏元夕:“贵妃娘娘,多年未见,您出落得竟如此了。”
苏元夕:“这么多年,也该大了。”
苏柳两家是世交,这是公开的秘密。
然而,身居高位,说话都得小心三分。
“永郡王,柳国公,贵妃。”苏南枝也缓缓走了过来,加入了三人的闲谈。
四人相谈,甚为融洽,直至尽兴,才各自归位。
“贵妃娘娘又要抚养太子殿下,又要掌执凤印,可谓劳苦功高。”苏元夕面对陆离的恭维,应付得平淡。
反正,没好事。这陆离,不论从前现在,都很喜欢针对她。
陆离这无疑是明抬暗贬,她执掌凤印以来,只行职一天就抱病,何来的功高?
果不其然,不少人开始窃笑挖苦。
“贵妃娘娘身子欠安,抱病也是无奈之举。”苏南枝皱眉,有些不悦。
“嫔妾们都明白,只是后宫,总要有人管着。”
“是啊,这半月里,亏的静嫔娘娘与陆修仪周旋着。”
……
一大堆没完没了,全是恭维两人的话。苏南之不管事,所以她这个妃子,可有可无。
江漓陆离笑着推托。苏元夕暗自叹气,走了,何心宜,灭了秦安然,如今,又来了。
但周云澈既要重用她们,不太过分,苏元夕也不会计较。
“静嫔陆与修仪如此尽心,本宫抱病多日,竟不知二位不忍叨扰本宫,万事亲力亲为,瞒着替本文受了这么多罪,这凤印,本宫受着实在有愧,不如转给能担当此任者吧?”
苏元夕优雅起身,笑看二人。
挖墙脚,谁不会?吵了那么久,还没完了!想逼她交出凤印?可以啊,反正她也没想要,那就直接送在她们面前好了,只是……有种接么?
“贵妃说的什么话?”周云澈笑着摇头,继而看向江漓陆离二人:“不过,你们近日来,却也劳心了,不若……”
“噗!”
只是,周云澈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左澈的笑声打断了。
“皇兄,母后。本王今日可是长见识了!竟从不知昭仪与美人,能越了高位的妃子和贵妃去,擅自处理后宫诸事,还不带询问禀告的,这样还能得赏?厉害呀!是皇兄新定的规矩吗?”
周左澈,无疑是赤果果嘲笑二人越俎代庖。
柳如是起身附和:“皇上,二位娘娘虽处事妥当,但确也以下犯上了。”
以下犯上,是个君王都不能忍。
果然。周云澈眼睛都深沉许多,这下,江漓终于淡定不了,惊惶下跪。
“嫔妾知错!”
“如此……那便功过相抵了,起罢。”周云澈叫起二人:“你二人也是好心,下次注意分寸便是。”
“静嫔陆修仪!静嫔陆修仪!哀家听来听去就是你们。今日的宴会,是为贵妃和太子设的,不是为你们!他们不谈,就绕着你们转,喧宾夺主,也要挑个时候!”
秦氏久居后宫多年,一眼就看明白,忽然发作,也确实是听烦了。
“太后息怒!”
宴席上,黑压压跪了一片。
江漓虽极力掩饰,但掩不了苍白的脸色。
所幸,秦氏没再发作,将心思,都放在了小太子身上。
饭至饱足,一直不曾开口的周云若忽然拉住秦氏衣袖:“皇奶奶,母妃说有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