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行宫,连儿才知李惠是要送汤给周云澈。收到李惠目光,连儿点头,站在殿外候着没有跟上去。
周云澈喜静,一般入行宫休息时,整个行宫的主殿内外,是不得留人的,因此极安静,李惠与宫人的脚步声也格外清晰。
“皇上,昭仪娘娘到了。”宫人在门口道。
“让她进来,退下罢。”
“是。”宫人恭敬地伸手请李惠进去:“娘娘,皇上有请。”
待宫人离开,李惠才推门进去。
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周云澈抬眸,就见李惠托着一置有小瓦罐的盘子走近。
放下盘子,李惠站定在周云澈不远处行礼:“参见皇上。”
然而,却不是妃嫔所作的屈膝礼,而是低头单膝下跪。
周云澈淡淡应了声:“何事?”
李惠淡然一笑,起身走向放着盘子的案桌,揭开盖子。刹那,香味弥漫。
周云澈扫了一眼,收回目光:“朕吃过晚膳了,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李惠却笑着,答非所问:“因着是刚出锅的,烫了些,皇上不妨先晾晾,等些时候,等火气降了再吃,也不迟。在这之前,皇上想不想听听别的?”
“比如?”周云澈看着李惠道。
李惠笑着坐在下首:“听闻自从今日受封后,贤妃娘娘身子就开始不适,心情也不大好。要不是丽贵人来,与之说了姐妹间的体己话,怕是娘娘心情不会转好得那么快。上午观娘娘表情,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
周云澈单手侧头斜靠着:“所以?”
李惠摇头:“皇上既然这么做,想必是有计量的,李惠自是说不出什么来。这汤贤妃娘娘似乎挺喜欢的,想必还不错,皇上待会儿,有没有兴趣尝尝?”
周云澈听言,看了一眼那雾气腾腾的瓦罐。继而起身至屏风后,修长的手指在上头划动几下。
刹时,靠近床边的几块木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石质阶梯,一直通向地底深处。寝宫内竟是藏了条通道!内里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周云澈取了案格一方放置的夜明珠,靠近石阶,原本的黑洞霎时被照亮。
周云澈只道:“跟着。”便率先下了石阶。李惠依言走在后方,不多时,原本的入口就瞬间关闭。空荡的寝室里,暗卫程平与游歌,一左一右,隐于门后,仔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丞相府。齐琼正与一大臣对弈,到关键一步,管家却跑来:“老爷!”
齐琼摆手:“先等等,没看正对着么?该你了。”
待那大臣走完一步后,管家急道:“不是的,老爷。方才府里来人说少爷已经寻着了!”
正举着白旗思索的齐琼闻言,忽地站起:“当真?!”
管家点头:“真的。少爷现下正在前厅侯着那!”
齐琼眼中亮着光,出其不意地落下一子:“老夫赢了!李尚书,改日再比!”
李尚书闻言,笑之,作揖道:“丞相棋艺非凡,下官甘拜下风。令公子归来,可喜可贺!下官就不打扰你们父子叙旧了,告辞。”
齐琼点头:“管家,送送李大人。”
“谦之,你总算回来了!”齐琼笑着走向背对着他端立的男子。
男子闻言转身。墨发未绾,只用一不知为何却精致华美的白金属物件儿将两鬓边的散发聚集,尽数直直垂于肩后。眉色如墨、状如柳。睫毛欣长,浓密有度。眼流转如碧水、明耀如星河、远近视之,总透明光。何况,那眼眸是墨绿色的,罕见至极,又出落得极致美,摄人魂魄,比之任何一双美眸,都胜了万倍不止。鼻挺如峰、唇薄、肤白。身着坠地紫衣华袍,双手垂于袖间,指节分明修美,腰侧垂一精巧细致的淡紫琉璃玉佩。周身泛寒,冷漠无双。
此人,正是丞相齐琼之子,齐谦之。
奇怪的是,二人虽是父子,但眉眼神态却无一丝相像之处。
饶是同号称周国第一美男的双生子,周云澈、周左澈相比,齐谦之也稳稳获胜。
“齐丞相。”果然,人看起来冷冷的,声音虽然动听,但也是冷冷的。
齐琼原本的欣喜烟消云散:“你叫我什么?”
齐谦之垂眸,不语。
齐琼皱眉,叹道:“谦之,你十岁擅自离府,有十一年了。为父一直派人找你。如今,你终于肯回来了,却还是要和我生分么?”
齐谦之避开齐琼的触碰,冷冷道:“齐丞相说笑了。”
十一年过去,齐谦之对他的冷漠只增不减。原本还只对齐琼,现下是对所有人。
齐琼面上有些发白:“你在外边儿过得如何?”
“如你所见。”齐谦之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你……”齐琼语噎,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拂袖:“回来便好。你妹妹入宫为妃了,一个月后贤妃娘娘会受封。在宴会上你可以去看看她。这么些年来,她总念叨你这个哥哥。若是她知道你回府了,一定会高兴。”
“是么?”齐谦之却是勾唇冷笑。
“谦之,才刚回来,你……”
见齐谦之转身,齐琼以为他又要走,忙拦住他:“十一年前的事,爹确实不对,可是……”
“丞相误会了。”齐谦之错开一步,稍远离齐琼:“许久没回,就想随意转转。母亲的居所呢?”
“想你母亲了?”闻言,齐琼笑道:“她就在后院里头待着那,你想见便去吧。”
齐谦之的语气,陡然转得冰冷无比:“你清楚,我说的,不是丞相夫人,是我母亲。”随即,唇角勾起嘲讽的笑容看着齐琼:“亡母。”
齐琼皱眉,但最终只是叹息一声,指了一处方向。
走之前,齐谦之冷眼看着几个护卫:“丞相大人,我想一个人在这都城转转,不喜欢尾巴跟着。”
思索片刻,齐琼挥手退了护卫,看着齐谦之:“我让人给你备好住处,你就在此住下。”
“随便。”齐谦之已然转身走人。
街上。暗卫跟随闲逛的周左澈晃悠,表情惊惶:“王爷,皇上召您入宫,您都逛了有半个时辰了,该入宫了。”
周左澈冷哼:“让他等着!要不是本王机灵,编出个什么一月后大肆进行选妃的由头,朝中那些个老家伙们,哪那么容易放过我。如果他不是我亲哥,敢甩锅给我?小爷我定坑得那人跪地求饶。让他等等怎么了?”
“王爷,真不早了,而且您也逛得差不多了罢?”
“急什么?前边还没看呢。诶?这个不错,赏你了!”周左澈停在一小贩面前,随手抓起一支做工颇佳的玉簪,从袖中扔出碎银,飞入小贩摊位前,在小贩惊呆与暗卫见怪不怪的目光下转身便将玉簪斜插入暗卫鬓发。
暗卫无奈拔下:“王爷,别闹了。”
小贩见周左澈要离开,忙叫住他:“王……王爷!这玉簪根本值不了十两银子,一两银子就足够了。王爷喜欢,小民送与王爷就是了。”
周左澈闻言,倒退回脚步,看着他道:“那不行。本王这样不成了恶霸么?你们也是做小本生意的,不容易。这银子你就接了,拿回去,也让家人过些好日子。”
“王爷……”周左澈见人大受感动,一副要跪下的举动,连忙止住:“大礼就免了。就是要谢,你也该谢皇上才是。要是他不发俸禄给我,本王吃饭都成问题,还哪儿来的赏钱?”
不待那小贩反应,周左澈就负手走人了。
暗卫跟在周左澈身后:“王爷,您前几日还说不原谅皇上,一有机会,还不是为皇上说好话。”
周左澈把玩了会儿香囊,没了兴致后转身继续前行:“说归说。看在他作为兄长,平时对我还不错的份儿上,我就勉强为他说些好话。”
暗卫点头:“是。王爷一向嘴硬心软,说不理皇上那都是气话。既然如此,属下这就让人备马,好进宫面圣。”
周左澈单手将人拎回来,并起两指摇了摇:“不去。至少,现在不去。”
“王爷……”
周左澈见他还要说,迅速转身走人。
“爷,您就入宫吧。说不定皇上是有什么急事找您呢?您……”
路边的小贩目瞪口呆地看着样貌英俊的周左澈出手拔下他挂着的一串儿糖葫芦,快速去了薄纸,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塞进身后张嘴说话的黑衣男子口中,头也不回地反手一记银子抛在卖糖葫芦小贩的身上。
“啰嗦。”周左澈眯着眼拍手,继续悠哉游哉。
暗卫无奈扯下。一手拿着玉簪佩剑,一手握着糖葫芦的他,引来不少目光。
暗卫欲言又止,似是下定决心,仍道:“王爷。”
周左澈停住,转身一脸危险地盯着他看。忽然,朝着他身后瞪大眼,惊呼:“皇兄?!你怎么亲自来了?”
暗卫听言,大惊,连忙转身放下东西,双手握拳单膝下跪,低头道:“属下参见皇上!”
半响,忽察觉气氛不对,暗卫大着胆子抬头,却与一少妇对视上。那少妇僵直了身子,脸色发白:“我……我,我不是皇上!”
说完这句,少妇便惊慌失措地逃开了。再观周围,安静至极。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和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街道中央的他。饶是处变不惊的隐卫,脸色也已经尴尬得爆红。转身一看,哪还瞧得见周左澈的人影。
周左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片刻后,放下心来,继续遛达。内心肺腑:“还真是岂有此理!本王的暗卫,不怕本王,倒一个个见了我皇兄那厮就和老鼠见了板夹似的。那厮一句话,就唯命是从。怂、没骨气!想骗我?就他那性子,要有急事,早派程平或者游歌来请我了,哪还会派个一身脂粉的公公来宣旨?再说了,本王说原谅那厮了?想这么容易就让我入宫?呵!等着吧他。”
正诽腹着,耳力非凡的周左澈极为敏锐地听见“丞相大人”四个字眼儿。迅速停住步子,看着茶馆二楼的方向,摸了摸下巴:“齐琼那个老狐狸又想害谁?前些日子总弹劾本王想治我罪,私底下也没少给我皇兄使绊子。有他在的地方总有阴谋。不行,我得去看看。”
“少爷,您就跟老奴回府吧?您说说,在都城,您不住府里,住外边儿怎么成?”
周左澈听见方才喊出齐琼名字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内心疑惑:“少爷?”
忽然,一道动听的声音传入周左澈的耳朵里。只不过语气颇冷:“我住何处与你们无关。还有,别叫我少爷。”
周左澈听见声音,眼睛就亮了,快速上楼,走向出声端坐的华袍青年。
“少爷,您这又是何必呢?”
齐谦之面无表情:“我不是你们府里的乌合之众,齐琼这个爹,我也不会认,他没资格。趁我还有耐性,滚。”
“真是说得好!”二人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带着玩味的动听低沉的声音,均侧目。四目相对的刹那,只一眼,惊为天人。
周左澈与齐谦之的眼中,都或多或少闪过波澜。
片刻,周左澈笑容灿烂:“兄台说得好极了。齐琼府里,都没什么好人。像公子这样的,又岂是齐琼那等鼠辈可以生出的?”说着,还不时打量齐谦之,眼中闪过赞同。
完全没一点儿地方与齐琼相同,看着,还真不像亲生的。
此人的身份,周左澈也已经猜出。齐琼离家数载的嫡子,齐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