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煊初次离开牢笼,心中激荡着难以名状的喜悦,他担心自己兴奋得喊出声,除了与沐天波一对一答,言语并不多;更不敢卷起马车的布帘,瞧一下外面的大千世界。
一直听到车夫的声音“国公回府,”才知道马车进入沫王府,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情不自禁道了一句,“老师,到家了。”
这话一说出口,自己也奇怪得很,明明是离开家,怎得说成到家了?
沐天波听了也是一怔,但很快恢复了笑容,点了点头,轻微出声:“正是为师的家,殿下若是喜欢,也可以当成自己的家。府中人多言杂,还请殿下等会儿下去。”
朱慈煊开心得点了点头,心中默默数着‘1,2,3,4….”
待数到65之时,外面又传来一道少年热情的声音:“父亲回来了?孩儿拜见父亲。”
沐天波挽起布帘,吩咐道:“忠儿,你弟弟身体微恙,太医说不能见风,不便下车。”
“啊,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得去了趟宫里就病了?”少年很是不解,走了上来,关切问道:”亮儿,你哪里不舒服,让哥哥瞧瞧。”
“不用了,你去跟你母亲说说,待会儿到书房找我。”沐天波脸色有点不悦,似乎对这儿子不甚放心,挥了挥手,落下布帘,示意马车继续前行。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沐天波低声道:“此处偏僻,殿下便在此处歇息。”说着抱起了朱慈煊下了马车。
朱慈煊瞧了瞧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院子里。
这院子里树木葱郁,微风阴冷,显然年代久远,而且少有人居住。
沐天波低声道:“此处乃是沫家密院,旁人不会进来,周边护卫都是几代人的心腹,殿下不用担心。”
“沫家的底蕴果然深得很,”朱慈煊听到几代人的心腹,暗暗赞了一句。
沐天波将他放了下来,拉着他手,穿过两间外屋进了里屋,这才停下。
朱慈煊对宫外的世界格外很好奇,一停下来便四处张望,可惜眼睛扫了一圈下来,不免有点失望。
这屋里布置很是简陋,就一张床铺,一个陈旧的书架,一张茶桌,还有一张宽大的屏风将房间隔成两半。
沐天波见了朱慈煊脸上失望表情,笑道:“这屋子简陋得很,但胜在安静,是个养心的好地方。”
朱慈煊笑道:“老师说得有理,静以修心,俭以养德。”
“殿下说得好,”沐天波捻了捻胡须,颇为得意笑了笑,指着屏风的另一面,在角落里的床道:
“若是累了,殿下可以先睡一会儿,为师要派忠儿去请首辅大人和左都御史金简大人。”
朱慈煊知道这两人乃是南明旧臣领袖,要让李定国做自己老师,需劝服他们两人才行,当即应道:“要事要紧,学生在此休息,老师不必担忧。”
沐天波又笑了笑,出了里屋。
待沐天波离开,朱慈煊走到书架旁,见上面的书籍多陈旧得很,落了不少灰尘,显然许久没人看了。
他随手取出一本,发现里面文字都不熟悉,才看了一会儿便困意袭来。
他赶紧走到床边,缓缓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沐天波回来,手中还提着两个食盒。
朱慈煊已经有了饿意,见了大喜,忙迎了上去,笑道:“老师,你给学生带好吃的来了。”
沐天波笑道:“差不多该到饭点了,为师就带点饭菜来。这些饭菜未必合殿下胃口,殿下勉强吃点,可不能饿坏了肚子。”
说着取出了八道菜,两碗米饭。
朱慈煊见这些菜色香味俱全,不由食欲大增,忙不迭大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暗暗感叹:
“哎,这沫府的厨子手艺可比皇家的饭菜好吃多了。”
但他不能说这些,便道:“学生中午吃得少,饿得慌,吃相难看,倒是让老师见笑了。”
“殿下不必遮掩,”
沐天波歉意道:”陛下领着太后移居昆明已有数月,如今仍然居住在贡院偏僻之所,为师每每想到这些,心里总是不安。”
朱慈煊没把自己当作皇家之人,笑道:”若是没有老师,他们只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沐天波又是一怔。
朱慈煊心中又是一惊:“我怎么用了他们,应该是我们才对,哎,看来自己骨子里对南明皇帝和太后实在没什么深厚感情。
不行,得赶紧将话题引到游说丁大人和金大人上面,免得老是起了疑心。”
于是问道:
“老师准备如何说服丁大人和金大人?”
“首辅丁大人是和事佬,游说起来不难,”
沐天波捻了捻胡须,眉头皱了起来,叹息道:
“只是这个金简大人,嫉恶如仇,他一直对大西军昔日屠杀百姓和杀害吴太傅等旧事耿耿于怀,只怕游说起来不容易。”
朱慈煊不解问道:“吴太傅明明是秦王所杀,跟晋王有何关系?”
沐天波又叹了口气,说道:
“在许多朝臣中,不论是晋王还是秦王,他们都是反贼头目张献忠的大西军,品性都差不多。既然掌权后的孙可望会作忤逆之举,晋王自然也大有可能,之所以现在忠义,不过实力不济罢了。”
朱慈煊读南明史,知道南明的文臣对前李自成的大顺军和张献忠的大西军骨子里抵触得很,不禁心忧道:“老师,这么说来,要说服这些大臣可不容易得很。”
“那是自然,”沐天波点了点头,又捻了捻胡须,沉思许久才道:
“殿下要明白,太子太傅一向是传统南明文人的地盘,突然被自己瞧不上的乱贼大西军抢了去,面子上如何放得下?”
朱慈煊嘴角一笑,不屑问道:“老师,面子有那么重要吗?”
“面子固然不那么重要,”沐天波抚摸着他的小光头,叹了口气,低声道:
“但若是读书人连面子都不要了,那还有什么值得他们追随陛下呢?
他们许多人都是博学的鸿儒,凭他们的学识地位,只要肯放得下面子,去效仿吴三桂、洪承畴他们,投靠满清,享受那高官厚禄不过举手之劳。”
说到这里,顿了下来,凝望着朱慈煊,一字一字说道:
“殿下要记住,一个不要面子的人固然可以办很多事情,但若不是情非得已,一定要慎用。这世上,一个内心忠诚的人,多多少少是爱惜面子的。”
朱慈煊心中虽然没有全部认可这观点,但还是躬身道:“谢谢老师教诲。”
沐天波嘴角一笑,身上散发出一股阴冷的味道,冷冷道:“不过殿下却是不同,身为君王,面子这东西是做给臣子看的,江山社稷的利益才是一切。”
朱慈煊没想到沐天波会直言不讳这些,心中又是吃惊,又是感动。
过了一会儿,才回到先前的问题,说道:“依着老师的说法,游说金简大人可真是难于上青天。”
“殿下无需太过担心,”
沐天波笑了笑,安慰道:
“金简大人虽然固执,但对于陛下和殿下的忠诚却是比梅里雪山还要高,若真的为了陛下和殿下,他即使心中一百个不愿意,最后还是会同意的。
待会儿,殿下只需在屏风听着便是。”
朱慈煊心中奇怪,问道:“老师冒险带学生出宫,不是要学生帮忙游说吗?”
“自然需要殿下帮忙,只是该如何帮着游说,为师还没有想好,”沐天波笑了笑,又道:
“为师今日请陛下出宫,还有其它的想法。
殿下虽然年幼,但心思老成,为师觉得是时候见见这些朝中要臣了!
而今日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一来可以显得殿下求贤若渴的诚意;
二来可以显得殿下与众不同,有创业之君的风范;
三来殿下心思敏捷,兴许待会儿可以帮帮老师。”
朱慈煊听得心里甜蜜无比,脸色一红,谦虚道:”只怕学生愚钝,到时候帮不了老师。”
沐天波正色道:”殿下年纪轻轻,便愿意为此事冒险出宫,这便是为师最大的助力。”
朱慈煊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回答,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一道急促有力,另外一道却是整齐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