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亮家的情况,孙田多少了解一些,儿时就过的局促,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杨亮今天的穿着上就能看出,过的依然不怎么富裕。
到了医院,只要碰上大些的病,钱就跟流水一样往外出,孙田做了这么多年的医生,比一般的人了解的更为清楚。
他想了想,点点头道:“也行,我先给你开七天的药,你回去吃吃看,要是病情不见轻,那就别在耽搁,赶紧去县医院检查。”
杨亮连连点头,道谢之中又陪着一些笑道:“小田……孙医生,这事麻烦您别说,家…家里孩子刚考上大学,不敢让他知道……”
孙田自然应允,带着惊讶笑着问道:“考上大学了?可以啊,这老弟真争气!哪个大学的?”
“铜山大学。”
“铜山大学?呀,那可是咱省最好的学校了!双溪村这回出了个不得了的才子啊!你到时间可要摆席好好的庆祝一下啊!”
“嘿嘿,这孩子到时间出来之后能赶上你就不错了……”
说起杨浩,被阴霾笼罩的杨亮,身上顿时就被照上了一片光……
两人又在这里说了两句,孙田开好了药单让杨亮去药房抓药,杨亮知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外面还有人等着看病,就没有多停留。
药房那里也有人在等着开药。
“六十五块三。”
里面的医生将一小兜药递给杨亮前面的那个人,一边将药单往夹子上夹,一边报出价格。
杨亮心里一惊,这么点药就要六十多?
他点起脚尖往药柜里面看了看,瞄了几眼女人刚才拿着的药单。
药单上的字不多,比他手里这个药单上的可要少多了,这让他的心提起的更多了。
“拿来。”
里面抓药的医师见杨亮在发愣,就从窗口伸出手来,对杨亮做出提醒。
杨亮一惊赶紧递上药单,医师接过药单扫了两眼就准备去抓药,杨亮显得有些局促的开了口:“那……那个医生,能先算下抓药要多少钱不?”
走了一半的医师,显得有些不耐烦的转过身子,抬头看了杨亮一眼。
这一眼让杨亮觉得像是被人剜了一刀那样难受,但还是强撑着没有没有改口,就是黑黄的脸涨得通红。
医师没有说话,将药单放在桌子上,单手拨动被磨得发亮的算盘,一阵的噼里啪啦之后,不带太多感情的声音响起:“一共八十四块六毛。”
杨亮的手再次捏捏裤子口袋,黑黄的脸涨得更红了。
“那……那我先不抓了。”
他说了一句,还有些愧歉的看了一眼医师,而后如同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快步的离开了药房。
在药房和科室之间的走廊上,杨亮面对着墙愣愣的出了一阵儿神,摸出烟袋想要卷上一支烟吸,想起医院内不让吸烟的事情,就又放了回去。
“小田,我回了,啥时间来村里记得去家里找我。”
沉默了一会儿的杨亮,来到孙田所在的科室门口,探头往里面看看,见有几个人在这里排队,孙田也正在跟人诊治,就没有进去打扰,站在门口笑着说了一声。
“你药开好了?过来我给你说一下怎么吃。”
孙田开口道。
“没有抓。”杨亮笑着说道。
“我仔细想了想,我这个病轻视不得,还是先到县医院检查一下再说。”
孙田闻言笑道:“亮叔你能这样想最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家老弟又刚考上了大学,还是那样好的学校,以后日子有盼头呢!”
杨亮笑笑,又说了两句,杨亮从医院里出来。
这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杨亮解开牛缰绳,套上牛车,又找来一个废旧的木板和废旧的塑料袋将牛粪铲起装起来,系好口之后,放在了牛车上。
牛粪可是一个好东西,在化肥没有开始时兴之前,可是地里的主要肥料。
儿时父亲起大早去扛着铁锨拎着椤头去拾粪的事情,他可是一直都记得。
做完这些,杨亮没在这里多停留,按着腰牵着牛车就往外面走去。
这个时候,街道上的人已经不多了,农村人赶集大多都是赶上午。
杨亮牵着来走了一阵之后,在一间房子前面停下,这是一家小诊所。
把牛栓在门前的树上,没有卸车,杨福走了进去。
小诊所里人比镇医院的人都要多。
不过杨亮现在前来只是买药,并不是看病,所以不需要多等待。
“给我拿瓶止疼片。”
“多少钱?”
“一块五”
“怎么贵了?”
杨亮嘟囔了一句,稍微侧了侧身子,遮挡一下众人目光,从口袋里摸出被汗水浸染的有些湿漉的塑料袋,一圈圈打开之后,掏出两张红一块出来。
把找来的五毛钱和攥在手里的五十二块钱放在一起,装回塑料袋里,一圈圈的缠绕之后,放进口袋装好。
拿起柜台上的一小瓶止疼片,杨亮走出了小诊所,解开牛缰绳,牵着牛车朝镇子的东头走去。
竹林镇的东头,是一条南北相通的乡下公路,往前可以去县里,往北通市里。
杨亮回家,需要沿着公路往北走上五六里路,然后下公路入土路。
牵着牛车,来到镇东头的杨亮停了下来。
他坐在了车辕上,从另外一个兜里摸出方便面袋,掏出纸条捏起烟叶卷起了烟。
火柴划过火柴盒,燃起的火苗点燃了大喇叭头,烟火明暗之间,有烟气弥漫开来。
阳光已经没有之前那样毒辣了,行人稀少的竹林镇街东头,带着破草帽穿着并不体面衣服的杨亮坐在车辕上,一口一口的抽着烟,微眯着眼睛往公路的南面望去。
长蛇一般的公路上,不时有汽车呼啸而过,带起尘土,渐渐的随着远去的公路一起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杨亮的思绪也被这呼啸而过的汽车带着一路往南,来到了县城,来到了县医院,回到了十几年前。
撞墙求死的杨亮父亲并没有立即死去,在杨福的哭喊声里,医院进行了抢救,半日的抢救过后,杨亮的父亲奇迹般的又清醒了过来。
已经不能说话的杨亮父亲并没有为自己还活在世上而高兴,而是恨铁不成钢的用尽力气,颤抖着手,抽了趴在床头笑着安慰他的杨亮两耳光,然后挣扎着说什么都要出院。
杨亮拗不过父亲,找来牛车用被褥铺垫的软软和和的,让妻子吴红坐在车上抱着父亲的头,免受震荡,杨亮在前面牵着牛,一路哭着回了家,当天晚上杨福的父亲就去世了……
杨亮现在想的不是父亲的死,而是父亲打自己的两个耳光,那时候他还不怎么能够明白父亲的用意,但此刻,却完全能够理解父亲当年的做法了。
从镇里转到县里,再加上最后的抢救,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就让这个刚刚不欠债的家,再次背负上了沉重的债务,最令杨亮心里难受的,是父亲的命也没有救回来……
想过父亲之后,杨亮又想起了两个哥姐,想他们常年吃药却不见好转,想他们尿血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就死去的事情……
牛站在街头不时摇动一下尾巴,慢慢悠悠的反刍,放了一些空袋子的牛车上,夹着烟的杨亮如同雕塑一般坐着不动,只有缕缕烟气飘荡上升。
“去球吧!”
狠狠的抽了一口,将第四根烟屁股狠狠的摔在地上,杨亮低声恨恨的骂了一句。
然后拿出不久之前购买的止疼片,打开盖子,扣开内封从里面倒出了三片放入口中,用塑料瓶内所剩不多的水喝下去之后,杨亮一抖牛缰绳,喊了一身:“哈!”
牛就拉着车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牛车上了公路,来到路对面之后一路往北而去,坐在车辕上的杨亮,没有再回头往南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