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籁俱寂,杨家大院恐怕彻夜难眠。
夜深了,窗前,杨奉先正在缓缓研磨,气缓神平,磨砚后,宛如像是一个神圣的仪式,这才提起笔,一口气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大的“静”字,整个人心头一片祥和。
“周家竟然会和杨家联姻,这一点是我万万不曾想到的。”
“但是,不论周家最后是选我还是选杨昭,对我都不应该有什么影响。”杨奉先闭眼,默默沉吟,范大儒所言,“宠辱不惊”,这四个字虽然说来简单,但真正能做到的人,恐怕已经是圣贤了。
陈氏在床前缝鞋子,哼哧哼哧,相当的用力,不知道是在和谁怄气,“他爹,你今儿是没注意到二叔那一家的脸色,喜形于色,就差直接美出声了,哼,这周家还没说大小姐嫁谁呢,说不定就是嫁我们家奉先。”
“我们家奉先一表人才,有什么不好?”
“哎。”杨唯苦笑了一声,媳妇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心头还是有数的,当下只是摇了摇头,“二弟家那个反应其实也没什么错,周家枝大根深,在来之前恐怕就把我们杨家调查了个底朝天了,什么情况杨家都清楚。”
“我父子两屡次落第,周家不敬而远之就不错了,哎。”
“反之,我杨家上下只有杨昭这么一个秀才,他日再好好栽培,说不定举人,进士也有可能,总比拿着一个童生在手里强?”
是这么回事,陈氏一下就不吭声了,只是心里还有些不服气,“谁说我们家奉先就考不上秀才的。”
杨奉先默默沉吟,“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阴德五读书,读书尚在其末,一命二运在前。”
“古之大儒说的不错,天下之事一半人为,一半天定。”
“爱比荷泰德道,‘我们登上并非我们所选择的舞台,演绎并非我们所选择的剧本’。”
“这话一语中的。”
杨奉先合上书卷回去睡觉了,不能早睡,便不能早起,杨奉先的逻辑就是这么的简单。
但杨家大院里能像杨奉先一样坦然入睡的,恐怕就不多了。
周家带来的信息太过于惊人,巡抚,那是多大的官?小小潭乡的老杨家人是无法想象的,甚至整个潭乡的人都无法想象,只想象朝廷这样的封疆大吏一个个有呼风唤雨一般的能力。
挥斥方遒间万人的头颅都要落地,老杨家要是真的和周家联姻了,那么老杨家是否要搬出这个老宅子,搬到省府城里去?
省府远不远,省府的开销又怎么样,一个月三钱银子能不能在省府度日?
这些都是老杨家人想的话题,听说省府的姑娘们都穿的花枝招展,聚燕楼吃一桌要上百两银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惜了,镇上贾师傅家的烧鸭以后可能要吃不到了。
灯光下,是三叔家小姜氏八卦的声音,“我早就说过了,昭儿这个人不同凡响,你们之前还不信!以前我去祭祖的时候,远远看见祖坟上就冒出一道青烟,祖坟冒青烟啊!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说明我们杨家以后要出大人物,出大官的,这不,就正应了。”
“不错,我也早看出来昭儿这孩子相貌不凡,看着就是紫微星照,文曲星转星,当年那白莲教妖人怎么说来着的?”
“说我们杨家是‘潜龙困水,潜德不彰’之象?”
“对,以前杨老太爷还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呢,这么看这‘潜龙’不就是在说昭儿吗?”
杨家大宅里,到处都是这样八卦之声,畅想着未来。
一群人想着,明日无论如何要和二叔家多走动走动。
西厢房,灯火通明。
“娘,我今晚这打扮没什么错吧?”唇红齿白的杨昭,摆弄着衣服,在铜镜前转来转去,时而又模仿着官老爷的样子背着手走来走去,或清了清嗓子。
总之,脸上是喜不自禁。
“潇洒!”小周氏乐的是合不拢嘴,长长的柳叶眼都弯成了月牙状,“我儿玉树临风,越来越有气质了。”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杨昭背负着手,装模作样的走了两步,吟诗道。
“我儿,你以后进了周家大院,可要动些规矩,人家门第大,规矩多,去了那可不能闹出什么笑话来。”
“要一步一小心。”小周氏叮嘱的道。
“知道了娘。”杨昭嚷嚷,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这身生员服,还是美不自已。
“周家会不会不选我们昭儿啊。”二叔在一旁抽着旱烟,愁眉不展,“按辈分算,那杨奉先才是不折不扣嫡长孙,周家选他也是有可能的啊。”
杨昭脸色微僵,手上一顿,小周氏白了一眼,“你在胡说些什么,周家的人只要眼睛不瞎,也只会选我们昭儿!”
“周家家大业大,我们昭儿相貌堂堂,又是杨家唯一一个秀才功名在身人,而他杨奉先呢?”小周氏冷哼了一声,讥诮的白了一个小眼,在这自家她也不怕被旁人听去了,“人从小就木讷,像是个呆瓜一样,一看就是憨头憨脑的,这次科考还被道台大人当众批责,文章都传遍了整个两江省了,你觉得周家会不知道?”
“以周家的门庭,怎么可能会去选一个连读书人都不是的人,辱没自家的门庭?”小周氏不屑的道,自信满满。
她没读过书,没什么的大的见识,但是这点小节她却还是能看的透的。
“有道理!”二叔一下子就吃了个定心丸,连连点头道。
“昭儿,你可别管那些,娘跟你说,这些天你要学些礼仪,过些日子去了周家可不能闹出什么笑话来,你以后要牢记自己的身份,自己是周家少爷,公子级别了,不能和你那些哥哥弟弟们走的太近,有失身份,懂了吗?省的被周家人看了笑话。”
“懂了。”杨昭用力的点了点头,说到“哥哥弟弟们”,他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屑。
大魏阶层分明,小周氏就算不说,他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背着手,杨昭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努力去揣摩那种官老爷走路的架势,生涩的样子却乐的那小周氏的合不拢嘴。
“像,像!有点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