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无论是意识还是紧闭的双眼。
奇怪的感觉,我怎么了?我为什么会知道我?我是什么呢?我应该是一片黑暗一片虚无才对!真是不可思议呀!
有一股来自心底的暖流让我感觉特别温暖,暖流由身体最中心的地方慢慢向其他黑暗的部分扩散开去,好温暖,好温暖,所有冰冷的地方都渐渐有了温度.
身体感觉像是冰封万年的雪山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点一点的融化冰冷。
视线里的黑暗开始一点一点的变淡,像被开水慢慢冲淡的浓墨一样,我缓缓睁开被称为眼睛的地方,即使是这么微小的动作也已经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白色刺目的光芒毫不留情的全部洒进仍有一点雾气的眼里,眼睛顿时又酸又痛,我条件反射一般举起双手捂住眼睛。
不知道身体为何会这样反应,也不知道为何会思考为何会动,我不知道我曾经为何物,但从睁开眼睛的那刻开始我就是人类。
我茫然的躺在床上,目光漠漠然望着头顶洁白的天花板,躯体虚脱无力,大脑还处于刚刚开机的状态,没有办法自由控制身体的各个部分,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也在慢慢复苏。
我兴奋的环顾四周,观察这个陌生而新奇的世界。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式样有点老旧的铁床上,十几根透明软管错综复杂的插在身体和四肢上,透明软管连接着床边摆放整齐的各种仪器,仪器的屏幕亮着,发出‘嘀嘀嘀’‘嗡嗡嗡’的声音,正在各自有条不紊的工作。
房间里安静的出奇,只能听到各种仪器发出来的单调声音。粗略估算一下,这间房大概有15平方,呈长方形,四面墙壁和天花板均是白色,连地面上铺的瓷砖都是洁白无暇的。四面墙壁没有窗户,整间屋子只靠天花板角落里开了一个正方形小口通风,这样看来房间唯一的出口就是右侧那扇铁门了。
大脑开机完毕,开始迅速构建存在与大脑里却从未见过的各种事务的信息,我的大脑说来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对万事万物皆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对于为何知其然更是不得而知。
我调整一下呼吸,调动全身的肌肉一点一点把身体挪到床尾部,把两只脚的脚尖勾在床尾的铁杆上,曲着双肘撑在身体两侧抬起麻木的上半身,在大脑的知其然里应该是很简单的动作,做起来却是既艰难又漫长。维持上半身悬空半躺的姿势深深吸了一口陌生的空气,寒气冷不丁顺着鼻孔流遍全身,顿觉浑身一片清明冷静。
在床上坐起来后,我拔掉了插在身上碍事的透明塑料管子下床,试探性的伸出一只脚,赤裸的脚掌第一次接触到光滑而且冰凉的地面,寒气猝不及防由脚往身上窜,砭人肌骨,身体忍不住激灵了一下。我平稳的把双脚都放在地面上,双手扶住一个摆在床边体积最大的仪器,四肢不稳的站起来。
我试着往前迈了一步,可惜无法保持平衡,身体如同烂泥一样往前瘫倒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惨烈的‘轰咚’一声,摔得全身的肌肉和骨头险些散了架。脸更是不幸直接撞到在地面上,骤然感觉鼻梁骨整个碎成了渣,鼻子的部位立即涌出一股猩红的血液,撕心裂肺的痛起来,我不由痛的龇牙咧嘴。
扫视一下四周,身边居然没有可以着力的地方,想要再站起来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忍着痛像只蜗牛一样慢慢蠕动自己的身体到墙边,依靠墙壁站起身。然后扶着洁白的墙壁一步一步、来来回回的走动,犹如蹒跚学步的婴儿一样,虽然脑子里知其然的地方知道该怎样行走,可是两条腿就是不能好好完成大脑发出的指令。
别说是走路,连站稳都很难做到,棉花糖似的软绵绵的膝盖一次又一次的跪在坚硬如铁的地面上,仿佛身体的配件不是原装的,是临时组装拼凑而成,是个失败的试验品。
除了肉体上难以承受的疼痛外还有心理上难以言喻的耻辱,我几乎是泄了气的倒在地上躺尸,心里想着索性随他去吧,但是仍然想站起来,仍然想走路,要问为什么的话,大概是--我想做个真真正正的人吧!
突然,房间里犹如白昼般明亮的灯熄灭了,带着所有的光明乍然消失了,眼框毫无预兆再一次充满黑暗,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个梦而已!
我慢慢爬回床上躺好,死心一般的闭上眼睛,任由意识慢慢进入黑暗深处,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始终无法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是敏锐的察觉到身体周遭的温度在不断升高,空气中热浪滚滚,心火腾的一下就冲上了脑门,无处宣泄,只能恼怒的下床。
赤裸的双脚踩在地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凉意,反而热的有些发烫,烫的脚直缩,我用牙齿利索的撕下两段床单裹住脚,就像缠绷带那样一圈一圈的裹,裹得很厚,缠好后在脚踝处打了个结,脚掌接触地面没那么烫了,感觉像穿了两只厚袜子一样。
耳边蓦然听到“轰轰轰”的声音,有爆炸声,有东西掉落的声音,还不时参杂有人大喊“救命啊”“救救我”之类的······许多不同的声音向我袭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这些声音可怕的要命、凄惨的要命,直叫人听的耳朵发痛头皮发麻,连汗毛都要忍不住立起来。
我手脚并用,焦急的在黑暗里爬行,找寻出口,期间慌不择路的撞上了很多障碍物,花费良久时间,终于跌跌撞撞的到达唯一的出口--那扇铁门。
右手急不可待抓住铁质门把手,瞬间感觉到一阵沁入骨髓的疼痛,嗓子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喉间发出“咿······咿······呀······呀······”怪叫。右手手掌的表皮已经被热铁灼伤,飘出一股烤肉的香味来。
忍住手掌扎心般的刺痛我推开厚重的铁门,惊觉右手掌与门把手融为一体难舍难分。待门完全打开后,再慢慢松开右手,小心翼翼的将手拉离铁质门把手,手掌表皮连着下面的一层嫩肉‘刺啦’一声倏的脱离了右手,仿佛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接踵而至,额头立刻冒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周身颤动着,意识出现了一阵游离,险些昏过去。
我紧咬牙关勉强保持清醒,穿过门背靠着墙壁虚弱的站立,背后的墙壁如火一般的炙热,目光在黑暗里游移涣散,在放松了片刻以后眼睛似乎恢复了一些视力,能稍稍看见事物的轮廓,或许是已经适应黑暗了吧!
我身处一条走廊上,走廊很长,两头都融入黑暗中,不知道出口在哪个方向?只能靠本能选择了一边,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我从衣服上撕下两截布,牙齿加上手指胡乱的把两只手掌都裹起来,当粗糙的布面接触到右手手掌的新肉时混身立即布满冷汗,剧烈发抖,顿时只感觉天旋地转,恨不能马上昏死过去。我只好上齿紧咬下唇用头撞击墙面以减轻痛苦,等最强烈的一波痛感慢慢褪去后再侧过身体,扶着墙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黑暗的长廊格外长,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般,目光所及的最远处都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我只能在这无边无际,无头无尾的黑暗中摸索前进,心中惴惴不安。
人类生来都是向往光明的,不能长久的存在于黑暗中,无边的黑暗容易滋生恐惧、暴虐、邪恶······
我机械一般朝前行走,像是走了许久,也像是须臾之间,在黑暗的走廊中走久了,发现自己几乎已经失去了时间感和空间感。
终于前方没有路了,尽头连接着向上而去的台阶,目测不高,只有十几级,我连走带爬的往上去,越是往上爬,各种各样的声音就越是清晰、刺耳,直接钻进耳朵钻进大脑。
台阶的尽头是一个平整的水泥地面,只有三四个平方,三面环绕着墙壁。
突然一阵仿佛要把天炸个窟窿的巨大爆炸声传来,我赶忙捂住耳朵抱头蹲下来,身体随着爆炸的震动被甩了出去,重重的撞在墙上,内脏全部挤压到一起揉成一团,耳朵顿时听不到任何声音,大脑被搅得生疼,感觉脑髓都在晃动。
急切的求生欲望充斥着大脑,我明白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把恐惧强压下去,仔细的摸索四周的墙壁,希望能找到出口,可惜三面墙壁都是平整的,没有门之类的东西。
这时,从头顶上透出丝丝缕缕的微弱光线,还夹杂着呛人的烟雾。
抬眼望去,发现天花板上有一个正方形的凹槽,看上去像一扇小门,金属材质,仅供一个人出入,如果不是透着光线,在黑暗的环境中难以被发现。
我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手掌刚好可以触碰到那扇门的把手,铁质的把手上有着惊人的温度,即使手上裹着厚厚的布条依然能够感觉到那炙人的热度。
因为害怕过高的温度会导致布条起燃,我只好抓紧时间攥住门把手猛力往下拉,那扇门显然很久没有用过,缝隙中生出了许多铁锈,很是难打开。我把两只手都抓在把手上,双脚腾空,整个人的姿势像长臂猿一样挂在门上,可能我的体重还不足以撼动它,它居然像泰山一样纹丝未动,我只好上下、左右、前后的晃动身体,铁门被拽的一下一下发出‘次噶次噶’的声音,笨重又刺耳,随着最大最长的‘次噶’声响起之后铁门终于被打开了。
我浑身虚脱,身体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眼睛注视着上方闪烁跳动的红色光线,畅快的大口大口喘气,全身的肌肉还因为适才用力过猛而隐隐抽搐,四肢提不起一丝力气,等身体感觉稍微好了一些,我才继续往上爬。
我气喘吁吁的爬到地面上,坐在地上休息,一片刺目的火红的光映入眼帘,宛如世界末日般的熊熊烈火,那几乎可以烧至天际的火苗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好似死神张大了它的嘴巴。
在大火里不断传来爆炸声,此起彼伏,爆炸后随即窜出更猛烈并且更高的火焰来,还不时有砖块水泥块从火焰的上方掉下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加入火焰指挥的大合唱里。
地面上的建筑物早已看不出它原来的模样,如今被大火烧的四分五裂,只剩断壁残垣,露出凄惨无比的样子。
大火毫不留情‘轰轰轰’的燃烧,还有好多人滞留在这片大火之中,有几个人被倒下或从空中落下的石块压住了身体或者部分身体而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哎呀哎呀’‘救救我’‘我不想死’...极其痛苦的呻吟,那是人类濒临死亡的绝唱。
能‘唱’说明还有一口气,还活着,还有一些人索性倒在地上成了火中亡魂,彻底沉默了。
仍有零星的几个人在大火中盲目逃窜,他们纷纷看向我,用仰望救世主一样的眼神凝视我--渴求生命,绝望中又带着希望,而我木然呆立原地,帮不了他们。
突然脚踝被什么抓住了,我猛然低头,发现一只皮肤几乎被烧化的手抓住我的脚踝,顺着黑糊糊的手往上看,整条手臂也黑糊糊的,皮肤被烧干了,呈现出干巴巴骨头的形状,再往上,就是那只手的主人。那是个身着白大褂并且留白头发白胡子的男人,他趴在地上,身体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应该是从血痕的方向一路爬过来的。
男人脸上的皮肤还在,只是沾染了血污,五官整个都模糊不清,头顶的颅骨被大石块砸碎了,包裹骨头的头皮从头上耷拉下来,垂到地面上,红色和白色的液体不断从头顶的裂口近乎喷溅式的渗出来,溅到他脸上、白大褂上以及地面上。
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个男人怕是活不了了。
男人仍然紧紧抓住我的脚踝,不肯松手,像是要拼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我蹲下来怜悯的看着男人,想对他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又一想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无非是一个先走一步另一个后走一步的区别。
男人似乎有高度近视,一双皱纹密布的眼睛眼球高高凸起,他盯着我的脸眯缝着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极其丰富多彩,先是明显的一惊,瞳孔放大,转而又十分激动,眼睛里能透出光来,几秒之后又变成痛苦和绝望的表情,末了,他眼神黯然的闭上眼睛翻过身来仰面躺在地上,自顾自疯癫的狂笑起来,那笑声惨绝无比,尖利的犹如刀子,一下一下扎进我的耳膜,没过多久,那可怖的笑声就戛然而止了。
男人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笑容还僵在脸上,看上去更加阴郁诡异,不知道他离开人世的时候究竟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
“嘿······你怎么在这里?”一个白衣少年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突然出现,有着以人类审美来说十分姣好的面容,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我到处在找你呢。”
我茫然的回望着这个陌生的白衣少年,一瞬间竟然看呆了,手足无措。
“还傻站着干嘛?快跟我走。”见我没有反应,少年温和的催促我,并且向我伸出手。
我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快饿死的人看到了食物,快渴死的人看到了水,快淹死的人看到了稻草,完全不经由大脑思考,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把手放到了少年的手心里。
他的手心里传来了人类的体温,是让人安心的温度,在这一刻我觉得我可以相信他。
这就是我和白衣少年的相遇······
一场命定的相遇······
一场远古和未来的相遇······
一场毁天灭地的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