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将养了两天,林厨娘每次过来时总是吞吞吐吐,锦瑟本来以为是因为敏敏的事,可看她还是如此,心里不由打了个问号。小春对她真的是颇多照顾,但却不见林厨娘跟她有多少话。
一次,林厨娘似是不经意闲聊,问了她一句:“木丫头,你跟轻柳姑娘很熟?”
她当时听得云里雾里,待修养了半个月准备去厨房时才听说,烧水的活计已经有人顶上了。
她不动声色,待在屋子里等小春去禀告,不多时进来一个妇人,叫她把东西收拾收拾跟她走。锦瑟本来还在回忆这个妇人有些熟悉,似是在府上见过,思量间,发现这人竟将她领向花姨娘的葳蕤院。
锦瑟之所以记得葳蕤院,还是因为这几个字笔画之复杂,在她所学里一直稳居首位,她当初为了学这两个字,没少从葳蕤院路过,才对这里的人有些脸熟。还未进院,她默默思量,包袱细软虽收拾好了,却没有拿过来,说是小春会替她送过去。
进了院,妇人问了小丫头轻柳姑娘在哪里,叫她在院子里候着。锦瑟规规矩矩应下,一路走来,只见这院中错落有致栽种各种月季,海棠,白玉兰,杜鹃,虞美人,更有两大缸荷花袅娜绽放,让置身其中有种姹紫嫣红扑面而来的喜悦感。
不多时,轻柳出来,上下打量她几眼,皱皱眉头,让她跟着进正屋叩见花姨娘。
“姨娘,这就是那个烧水的木丫头。”轻柳轻轻一福,站旁边将她露出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惯性地跪下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奴婢给花姨娘请安!”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保持磕头的姿势不动,约莫一炷香时间,才听到头顶传来茶盏相碰的动静,接着一个如黄莺般清悦的声音传来:“把头抬起来。”
锦瑟不敢违背,缓缓抬头,看到一位乍看二十来岁的女子慵懒地倚在榻上,丹凤眼,柳叶眉,长相有些艳丽,浑身却带着一股水墨气,让人生出一探究竟的念头。
晌午有些乏,花姨娘懒懒地打个哈欠,另一只手,轻絮小心翼翼托着染上丹蔻。那孩子打小就不是个听话的,叫他用功读书,偏偏时不时半路偷溜,养鸟,斗蛐蛐,没一样入眼的。偏偏主意大,林家老爷一脉单传,底下两个小公子就是老夫人的心头肉,舍不得一句重话,她这姨娘更是管不了了。
前段时间突然吵着要添个凫水的丫头给他抓鱼,连顺眼的都挑好了。花姨娘想,左右不过一个丫头,查查底儿弄过来就是了,可还没等她查清楚,前头就传来二小姐被一个烧水的丫头吓着了。林言琤当时也在,直接补了一句:“对,就是那个丫头!”叫她不跟邢氏对上都对不起儿子。
花姨娘将人打量了几遍,模样倒清秀,瘦得皮包骨头,只是一双眼睛生的......
“这是有眼疾不成?“
锦瑟平日里闷不吭声的,走路说话都低着头,从不与人对视,进府一年,众人竟然不知道她的眼睛留白泛红,像是熬出来的红血丝,又像是害了红眼病,此刻抬起头任人打量,一听这话,身子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没能回话。
轻柳也是不耐,这人是借她的名义挑来的,连忙伏向主子说了句:”姨娘,这丫头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才红了眼睛。在厨房本就是个木讷蠢笨的,不大会说话,来这里更是傻了,不过倒是手脚麻利,老实本分。“
花姨娘见她这样子,也失了探究的心思,敲打了几句,叫回头找个大夫给看看,便让人领去归云院了。
三公子还未下学,奶娘姓富,人来人往都称作富嬷嬷,因还不知三公子的打算,富嬷嬷只领着她在院子里四下熟悉熟悉,认认人,再讲讲院中的规矩,就让回去歇息,等公子回来定夺。
锦瑟行了一路礼,此刻回到她的住处,沉默着不说话。这里的环境无疑要好很多,八个人的大通铺,改成现在四人间的,四张单独的床,每人各有一个柜子,一张小几,共用一张桌子,一面梳妆镜,且看摆设之前只住了两个人。
另两个人此刻都在外面,听说是三等的粗使丫鬟,她将床铺铺好,衣服收在柜子里,面色看不出来,但其实心里已经泛出了褶。她将前前后后的事情想了一遍,却发现最合理的解释居然是花姨娘身边的轻柳当时就看中了她。这种好运,她其实是不想要的。
可直到三公子林言琤下学回来,她才发现她连这仅有的一点也看错了。
林言琤一回院子,就听说那死丫头已经入了他的地盘,当下嘿嘿直笑,手一挥让提过来。
锦瑟不明所以,跟在铃铛身后,扑通就跪下行礼:”奴婢给三公子请安!“
林言琤可不吃她这一套,人从塌上下来,顺便拿着扇子上前就抬起她的下巴。锦瑟被迫抬头,见这三公子唇红齿白,眉眼俊俏,脸颊三分肥嫩,正用似笑非笑的神情打量她。
林言琤上次见她,兀自惊讶她的眼睛,以为是喝醉酒所致,可此刻一看,仍是红彤彤的,正想开口问,却感觉她明显瑟缩了一下,嗯,这不是重点,”你叫什么名字?“
她仰着头,镇定下来,总感觉这位三公子对她有些恶意,嘴上却恭敬答话:”回三公子的话,大家都叫我木丫头。“
”木丫头?这名字不好,你既然成了我的人,名字嘛......“林言琤说着放开她踱了两步,狡黠一笑,”就叫‘美人’吧!“笑得那叫一个恶向胆边生!
什么?这下不止锦瑟,连屋子里的铃铛,藿香也愣住了。公子,你不是开玩笑呢吧?
这还不算完,林言琤马上表示公子我身边正缺一个鞍前马后的小厮,这美人堪堪可胜任,叫藿香去将林拾刚做的衣服找来几件改改,而且要立刻现在,不要耽误公子我宝贵的时间!然后真的坐在塌上等着瞧了。
藿香本打算劝两句,但见公子一副”我是大爷听我的“的样子,劝谏的话就咽了回去。林拾是老爷专门为三少爷安排的书童,就住在院子里,不费什么劲。她这时突然记起来前几天裁衣服是公子交代多给林拾做几件,顿时不往下想了。
藿香不敢耽误,领着锦瑟下去试衣,锦瑟诺诺连声,一副低眉顺眼的做派,看得塌上那人横眉竖眼,大爷的,只有小爷我知道你的真面目!
不多时,藿香回来,身后跟着位清秀的小厮。林言琤本意是要捉弄她,见人来了,反而一愣。死丫头本就很瘦,单薄的身形看起来也像个男童,面容尚可,冷淡的神情之前被低垂的双髻遮挡,现如今利落的一束,凸显出一种别样的气质来,好像一出一进换了个人。
锦瑟仍是磕头行礼,不卑不吭,她能感觉到三公子对她赤裸裸的敌意,但看透了也不过如此,左右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
待林言琤反应过来,扇子刷一合,围着锦瑟连转了几圈,”美人这个样子好,嗯,以后就这么打扮跟爷我闯荡江湖!“
锦瑟的地位就这样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