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草堂安置下来,郝家大小姐此次邀请了五位闺中密友共赏莲事,但凉荆世家大多互有通晓,莲院行事也自有一番考教,竟将凉荆小姐们订的草堂集中到一处,故而这一次莲院之行,单是凉荆的大家闺秀少说都有五个草堂之多。郝锦萍早与其他订过草堂的相识打了招呼,务必叫好姐妹们莲院一聚。
赶了半日的路,众人都有些疲乏,谁知一入莲院如同土包子似的被惊到,反而无人想休息,有了跑腿的活计抢着来做,端个茶都恨不得多走两步路。
锦瑟一颗心也被这怡然的风景松缓下来,却不敢马虎,草堂内有乾坤,精致的篱笆墙后面,梅花一般散落着五座单独的小院,只这一处,就不知比锦瑟的知知院大了多少。五位小姐陆陆续续到了三位,他们到了不多久,二小姐正在房中洗漱,就听到外院又有响动。锦瑟守在二小姐房门外,院中生长着一簇一簇巨大的美人蕉,沿着石子小径的轮廓蔓延开来,半人高的径,桔红,灿黄色的花朵开得烂漫,两两如同相约的舞伴,在微风中绚丽地舞动嬉闹,硕大嫩绿的叶子沙沙作响,挤在视线空余的边角,竟连一点土壤的影子也看不见。
锦瑟蓦地伸了手,待反应过来,又放下去,那花势距门口只有三步的距离,枝叶繁茂,对大人来讲的半人高,对她一个七岁的小童来讲已及了肩膀。
白薰出来,见到了她,吃了一惊:“你怎么还在这里?”
锦瑟一揖,“白薰姐姐,大公子交代‘务必寸步不离护二小姐周全’,小的不敢懈怠。”
白薰没料到这也是个榆木疙瘩,“二小姐已经吩咐下去叫众人休整,你没见大家伙都忙着安排房间吗?这眼看就要晌午了,咱们下人的饭食要到中院自取的,你可别杵在这里了。”
这话,她倒是不知,这小院是个两进的,前面是主子的住所,后面一排堆放携带的物什,并下人的归处,一行皆是小主子,故而除了奶娘外,各位小主子身边都另配了位有资历的嬷嬷,除安排各项琐事外,能由小主子拿主意的皆不用她们出面,也算凉荆对下一辈的历练风气。
这院里的事情嬷嬷早已安排好,交由白薰白芍并小枫传递下去,白薰刚才一直在伺候小姐,想到这里,心下叹了口气,“你先别急着走,既然来了,也进去跟二小姐请个安吧。”说着转身进了屋,向二小姐回禀。
锦瑟站在门口不多时,见白薰复又来叫她,“快进来吧,二小姐要见你。”
“多谢姐姐。”
她进了屋,先是一处小堂,后进了侧间,白薰让出她的身子,她未抬头,见前方塌上一片洁白的衣角,倒头就拜,“小的锦瑟给二小姐请安!”
她口口声声仍旧是个小厮,话一说完,旁边的白薰先笑了,“小姐,你看这丫头真把自己当小厮了。”
林嫣然端坐在塌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刚刚放下,清水芙蓉一般的面庞上也染了一丝笑意:“我这弟弟也真是胡闹,好好的姑娘家被他扮作个男童,如今连行为举止也越来越像了。你叫‘锦瑟’“?
锦瑟应是。
”名字倒像是个姑娘家,我记得你会凫水?“
她说”记得“,语气意有所指,锦瑟再磕了个头,”二小姐记得不岔,当初在府中学凫水时还曾冲撞了二小姐,小的一直惶恐,有心给二小姐磕头赔罪,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林嫣然瞥见她裸露在外的皮肤透出的色泽,声音依旧如珠玉叮咚,”嘴巴倒是挺甜,往日的事就算了,只是你如今在我这里当差,万不可那样莽撞,平白叫别人看了我林府的笑话。“
”谨遵二小姐吩咐,小的日后行事定当小心谨慎,思虑周全,不给林府丢脸。“锦瑟又磕了头。
”好了,你先下去吧,这两日若我出门,你就随白薰跟着我好了,毕竟是哥哥的一片好意。“林嫣然又拿起了书,冰肌玉骨的指握着书卷,说不出的好看,一身素色的纱衣,略施薄粉,却仿佛压过了满院姹紫嫣红。
锦瑟应下,低垂着头退出去。
回到后院时,林小枫正满院子问人,一口一个”锦瑟“。他叫她一直是”木丫头“,乍听之下,锦瑟倒没认出来是他。
”小枫哥!“
林小枫扭过头,什么什劳子美景也压不下他满头的汗,”小姑奶奶,你跑到哪里去了?“
几个小丫头听见了在一旁笑。
”我去前面跟二小姐请安了,你找我?“
”给你安排了房间,快来看看有什么缺的,饭食也给你取回来了,就搁在房间里。“林小枫火急火燎地带着锦瑟去看房间,靠近角落的一间,打开,内里很干净,空间却不很大,但深处有一扇窗户,一张榻上放了行李被褥,小桌上一个饭盒一壶茶,”房间小了些,但大房间都是通铺要睡好几个人,我想着你会喜欢清静些,就挑了这间,你觉得怎么样?若是不喜欢我再给你换,你小枫哥我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事实上,这里只她一个是别院的,大家都是二小姐夫人的人,并不愿意跟一个葳蕤院姨娘挑中的下人太热络,传到夫人耳朵里总是有碍,更何况她身份不清不楚的,小厮丫鬟混乱得很,白芍也看她不甚顺眼,除了林小枫,再无人事事想着她。索性,她也乐得一个人清静。
”小枫哥谢谢你,这里就很好了,不用麻烦了。“她语气温和,”你有事就去忙吧,二小姐有意锻炼你,如今刚刚到莲院,诸事都不熟悉,就别为我操心了。“
林小枫迟疑,嬷嬷确实交待下来许多事,他要先去熟悉熟悉环境,但见她似乎精神不大好,”木丫头你怎么了?可是累了?“
锦瑟摇摇头,”我没事,吃过饭歇一会儿就好了。对了,二小姐可说下午什么时候出门了?我得了吩咐外出要跟在二小姐身边,怕耽误了时辰。“
”这个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也是要去的,我提前叫你,保证不会误了时辰。况且五位小姐也是刚刚到齐,赶了一上午的路,郝家大小姐的意思是都在各处歇息歇息,午膳都已经派人送入各院了,晚些时候再聚。“他说完,忽又凑向锦瑟低语,”听说知府家的慕小姐一下马车就吐了,还有两位小姐都不大有精神。“他没说的是,自家小姐也是不大舒服的,他只需瞟一眼那新上的胭脂,就能知晓。
外间有人叫”小枫“,林小枫应着声出去,回头叫她好好休息,刚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从怀里掏出个小瓶,”瞧我这脑子,这是解暑气的药丸子,木丫头你觉得不舒服的话就吃一粒。“这次真是走了。
锦瑟握着手中微微汗气的瓷瓶,转过身将房间细细打量了一遍,而后走到窗前推窗,推不开,见底下插了栓,就拔起推开了窗户。一股沁人的香味随风拂来,窗后位置不很大,可以看到篱笆围墙,视线所及一地白色的葱莲花摇曳生姿,煞是可爱。她倒是没有料到这莲院如此偏僻的一块地儿都细心顾及到了,委实惊讶。但叫她无语的是,白绿相间的茵茵草地间,已被人硬生生踩出了一条路来,一路顺下来,一头正是她的窗户,另一头延伸至篱笆墙角。看这路径,定不是一日两日踩出来的,相必此间的主人也很无奈,她倒是有些好奇怎的那篱笆还没给翻坏。
索性闲来无事,她也手扒了窗户,攀上去,高度对她来讲有些吃力,但她练武身子自有一股灵巧劲儿,也不算太费力。路径不大,容不下两双脚并立,她这才发现这路已经过了明路,连两边都拦了低低的青石细板,只不过太低太窄,被葱莲花的繁密叶子遮得严严实实,走到尽头,面前已是篱笆围墙,她刚才还在好奇这篱笆怎的如此结实,现下明了,主人家怕客人将这墙翻坏了,居然特意将此处改成了篱笆门,上系了一根细链,设计与别处无不同,不是走到跟前,根本无法相信这墙居然是可以打开的。
锦瑟想着主人家做此门时的无奈,不免好笑,但并没有打开一探究竟,又原路折回,想来小枫哥是没有打开窗户的,否则怎么会给她安排这样一间房,但她不能多事,这里不是归云院,也没有三公子。
她独自用了饭食,在芳草萋萋的小屋里收拾了行李,稍憩片刻,后直接坐在窗台上,拿出向三公子借来的《百家姓》,专心研读,风里飘荡着青草花蕊的味道,和一个个或简单或复杂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