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锦瑟并蛮子,敏敏出门了。明山上有青子,阿虎在照顾,毕竟几人不熟,那老者虽伤了腿却是有武艺在身,青子为防万一不敢叫几个小的单独留下,更不敢轻易应了叫敏敏露面,只带了院里打架顶好的阿虎,蛮子,每日叫回去一个传递消息,等锦瑟的吩咐。
蛮子今年八岁,听说是发了大水逃荒至此,爷爷倒在了凉荆城门口,剩他在城里讨饭被那一片的乞丐欺负,青子哥救下的。蛮子人如其名倒是有一身蛮力,不似串子的灵巧,虎子的憨厚,自有一分精明在里头。昨日傍晚回来早将那瞎眼老头儿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锦瑟说了,包括那老头儿脸上腿上的疤,身上因不曾叫他们帮忙擦身换衣,倒是不知。
“我瞧那老头儿那日像是故意在山上等我们的,否则怎么会那么巧?”蛮子提到这里,看了敏敏一眼,这孩子虽比他们几个都小,但在知知院教他们识字练武都很有一套,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势。锦瑟不常在院里,他若有什么想法连青子哥都要顾及几分,这对于瞎眼老头儿的态度就是敏敏的意思,只不知锦瑟是否知晓了。
这厢,他正腹议的小人儿还是一脸星星眼,巴巴地跑在锦瑟前头,不时回头,与其说是等人的模样,倒不如说是在等着被夸奖,什么瞎眼老头儿,早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
锦瑟将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招招手将敏敏招到了跟前,“你可想好了?”
两人昨日并未莽撞上山,直到蛮子带回来情况,晚间才就此事谈了谈,那老者背后定是有故事的,照锦瑟的想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他们都不知老者身份,隐匿在此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敏敏明显对那老者有些好感,那一瞬间的踟蹰,叫她也迟疑了。
敏敏看着她,点点头。他那时还小,有姐姐顺着,宠着,溺着,并不知足。
锦瑟盯着那张轮廓依旧漂亮的脸,无声叹了口气,敏敏从不骗她,敏敏说,那人长得有些脸熟,隐约在哪里见过,他相信他不会害他。
三人到了地方,阿虎正在院子里煎药,看见他们,很高兴,冲着屋子喊:“青子哥!青子哥!”
青子从屋里出来,人未迈出,已经训斥了起来,“阿虎你声音小一点!”待出来看到院里还有人,“锦瑟!”声音反倒比阿虎的还大。
“青子哥,麻烦你了。”锦瑟依旧是粗布青衫头发挽髻的男童打扮,虽瘦弱却并无病态,神情淡淡,姿态从容,立在简陋的小院里却仿佛篱笆上生长的一朵牵牛花,清简雅致。
青子爽朗地笑,一时也忘了这里不是知知院,直到蛮子,敏敏也从后面露了出来。
“青子哥!”
“青子哥!”
几个人说了些话,有锦瑟在的地方,敏敏基本上只围着姐姐,显得乖巧安静,青子与锦瑟站到一边,这几日大半都是青子在照顾老先生,知道的比蛮子多些。
锦瑟听完他的话,点点头,向屋子里走去。青子一着急拉住她的胳膊:“锦瑟,我陪你去吧。”众人对这老先生其实都是有些害怕的,单是那狰狞的样貌就让人望而生畏,锦瑟一个人去他实在不放心。
锦瑟摇摇头,表示无事。说来也怪,明明他比她大六岁,但每次她的决定,都让青子生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姐姐!”敏敏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
青子这才回过神来,略不自在地放了手,即便是对秀秀也不曾如此尴尬过。
锦瑟摸摸小人儿的脑袋,将他一并留在外面。
三间茅草屋,正中堂门迈步而入,只放了一张粗糙的桌子并两条板凳,壁上挂了一只葫芦一张弓,角落背篓里放了几支箭,左侧破旧的草席帘里有咳嗽声传来,似是刻意制造些动静。
“老先生,我来看你了。”
锦瑟说完,里屋传来一个苍老却有些尖细的声音,“进来吧。”
她这才打开帘子进去。
屋里的情形也是简陋至极,一张床,一床被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半躺在其上,身边放了一只粗瓷碗,盛了浅浅的水,墙上开了一扇窗,窗上罩一块布,此刻布帘掀开映入院外的青翠之色,是整间房唯一的风景。
看见人进来,老先生坐在床上,笑了笑,打量几眼,指着一旁说,“果然是你,坐吧。”
锦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才注意到角落里有个木桩,搬过来,坐下,离床两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那老先生已经认出了她,锦瑟既无惊讶,也不打算开口,他不就是想见她吗,她现在来了,自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他一笑,满脸的褶子,锦瑟这才看清老先生自左眼上划过的一记疤,连同满脸乱七八糟的疤痕,有种扭曲的恐怖。但这世上最可怖的并不是如此,那桃色绯然间的艳丽猩红,才是最恐怖的。她看着这老先生眼中的和善,反倒淡了两分疏离。
“小丫头,我对你们并无恶意,只是看那孩子合了眼缘,想教导教导罢了,你何必如此敏感?”老先生对这丫头的防备也很是无奈,他不过是在这山中打发余生,本以为枯寂无味也认了罢,谁知那日见一个孩子偷偷躲在篱笆外看他打拳,晶亮的眸子,不知怎的让他这颗冷漠的心也生出了几分亲切。
自此每次那小家伙来,他都有意练拳法,射箭,但凡自己会的总要教教他。可惜好景不长,那小家伙带别人总共来了两次,第一次没什么,谁知这小丫头来了一次后,他就再也不来了。两个多月相伴相学,一朝又剩他一个人,可想而知是有多憋闷,刚开始他还能安慰自己说那小家伙说不定是家中有事,后来哪还能想不通,分明是被这小丫头搅了。
锦瑟没有开口的意思。
“唉。”老先生叹了一口气,“小丫头,我知你定是看我这副鬼样子,以为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其实......这都是一言难尽呐。别说是你,连我自己都看不过去我现在的样子,躲在这山里也是不愿意再生是非。我现如今也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子,在这深山老林里坐吃等死,只是可惜了一身武艺,见那孩子喜欢的紧,实在是没有什么企图。你放心,我以前绝不是什么恶人,也不是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
锦瑟还是没有开口。
“小丫头,不如我们这样,你只叫那孩子隔个三五日来山上看看我,我传授他些强身健体的法子。他陪陪我这老头子,我教导他武艺,你觉得如何?”这小丫头始终不吭一声,倒叫他无所适从。以前多精明的人,现在却是没了牙口,花了眼的老虎。
“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眼见那小丫头说了话,他才终于落了一口气,“老头子我本家姓萧,你称呼我萧老先生就好了。”
“那萧老先生,不知我弟弟是哪里合了您的眼缘?方便的话可以告知吗?”她这番问话,倒像是要给弟弟请个夫子先生似的。
萧老先生哭笑不得,但这小丫头果真对他不慎在意,一个闹不好,拍拍屁股走人都是有可能的。估计这一院子人里也就只有那孩子是真心有几分亲近他的,可还顶不上这丫头的一句话,想想还是说了,“那孩子长得有几分像......我一个故人的孩子。”
他说这话时,狰狞的面容柔和了下来,神情中流露出怀念的味道,锦瑟看在眼中,有些意动,终究警告自己按捺下来,“那孩子也如我弟弟一般大吧?”说完暗觉不妥。
萧老先生果真看了她一眼,“两个人想来是差不多的。”
锦瑟略一沉思,仿佛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我也能放心,希望萧老先生能如对待您那故人之子一般多担待我的敏敏,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她说完,站起来对萧老先生作了一揖,扬声喊:“敏敏!”
小人儿立马掀开草席帘进来,目光落在姐姐身上,后才注意到另一个人身上,见姐姐站着,便也站到姐姐一伸手就能摸到他发顶的位置,声音清脆:“姐姐!”
萧老先生有些诧异,这一刻的这孩子有别于之前偷偷打量的样子,也不像他熟悉的那个孩子,少了那份警惕,机敏,倒真如大街上成堆成堆玩耍嬉闹的稚童,自有一份天真怡然的糯气。
“萧老先生以后要指点你习武,也算是你半个先生了,你日后要对先生恭敬有加,记住了吗?快给先生鞠个躬!”
“敏敏记住了!”小人儿对姐姐的教导格外执着,恭恭敬敬向床榻上的老先生作了揖,“萧老先生!”
她一句话,定了他半个夫子的身份,萧老先生不跟这小丫头计较,含笑从床板上坐起来扶起这孩子,口中不住称赞,“嗯嗯,好孩子,好孩子!”
“敏敏,你从明天开始每三日来一次,跟着先生好好学,知道了吗?”
小人儿用力点点头,“敏敏知道了!”
萧老先生正在一旁无话可说,锦瑟话锋一转拐向了他,“对了,萧老先生,来明山路途遥远,敏敏还小,一个人过来我实在不放心,不如每次都叫家里的哥哥跟着来好了,到时候烦请您一同教导了。”
......得,多年打雁却被雁啄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