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归云院便热闹了起来,富嬷嬷进屋叫了三公子,藿香捧着新衣服,与铃铛两个伺候公子起来。正在用膳,外间林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来问话,是否收拾妥当。
今日正是光禄寺卿陈大人家老母七十岁诞辰,光禄寺卿乃是从三品,在这天子脚下也算个了不得的大官,其母前两年便被请封了三品的淑人,值此贺辰,自是要老林夫人亲自带领阖府上下前去祝贺。陈大人如今已近知天命的年纪,膝下共有三子两女,其中两位公子已成人娶妻,皆在朝中任了官职,一女出嫁,其余两人双生子正是贪玩不知愁的年纪,在府中受尽宠爱。少不得各府都要将家中年岁相仿的孩子带过去,做个玩伴。不巧,林府三个孩子皆是符合要求。林言琤本不耐烦这种大热天的乱哄哄一院子人,但一想起前几日陈小荷一脸痛不欲生地跟他和方柯形容这几日过的日子,便觉得去一去也不妨事。
果然日子的好坏都是通过对比来体现的,林三公子一边感慨人生的至理,一边已经收拾妥当携了美人儿林拾,随老夫人派来的嬷嬷一道出了林府大门。
门口马车已经备好,林夫人邢氏并大公子,二小姐正立在门旁等候,林夫人邢氏着一件深玫绣锦瑟牡丹花的对襟,头上攒了三对簪子,其中一对珍珠色泽莹润,衬得整个人雍容大气,正在向一双儿女细细交代去了陈大人府上要注意的人事。大公子林言泽昨日刚回来,换了一贯的青衫,月白长袍泛出柔和的光,腰间佩玉,与前次相比更要多出一抹月露风华的神韵。二小姐林嫣然更是不必说,因是去祝寿,平日的素白不染的裙裾似糅入了一瓣池塘开得正好的红莲进去,晕出浅淡的红粉,整个人霎时具备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风仪。
林言琤上前请安,与大哥二姐一一见礼,邢氏自有一家主母的做派,见他来了少不得吩咐几句,“琤儿,听闻你与陈大人家小公子素来交好,但今日去的达官显贵不少,万不可掉以轻心失了咱们林府的脸面,泽儿你身为兄长要多看顾弟弟一些。”
两兄弟点头应下。
这时林老夫人也由花姨娘搀着出来,五六个人里锦瑟首先注意到一袭桃红掐腰间落细碎花朵衣裳的花姨娘,头发高高挽起单髻,斜坠一颗明珠,露出光洁的额头,颀长的脖颈,艳丽动人。此刻这般明媚的人儿正小心翼翼搀扶一位头发花白,宝蓝长寿花攒绕襟子的老夫人。
老夫人精神矍铄,瞅见门口站着的三个小人儿嘴巴合不拢,“哎呦,派了人说要早早出门,结果反倒是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婆子拖了后腿,没地让三个小的白白等着,仔细一会儿日头大晒了脸蛋反而不美,儿媳妇你也不说操这个心,二丫头白白嫩嫩豆腐似的晒了你也不心疼?泽儿,琤儿你们可是埋怨我这腿脚不利索的糟婆子?”
大公子三公子忙过去搀了老夫人,三公子更一张嘴抹了蜜似的说着甜话,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作势要打这泼猴儿,临了巴掌伸过去又舍不得,指着花姨娘埋怨生的一张油嘴滑舌不知像谁。
邢氏这边早已见怪不怪,二小姐也上前见了礼,温和了眉眼叫老夫人不要怪罪娘亲。
一行人聚齐,除林老爷自己先行过去外,只花姨娘身份不够不能同去,其余人打点好便趁日头尚早出发了去。其实照理说林府一个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庶出的公子不够入眼,可谁让陈家老夫人亲自点了名,倒没人能说什么。
夏天热,怕马车里人多闷,给老夫人单独安排了一辆车,老夫人不乐意,拿出一家之主的迫势,还是三公子机灵,主动去陪老夫人解闷。邢氏见如此,只得让大公子进了自己与嫣然的马车。主子们各带了两名近身侍候的下人,车夫随行抬礼的不记,锦瑟他们与大公子身边的忠游,和一位脸熟的小厮同坐一车,另一辆车已经坐了六人,饶是知道锦瑟实则是一位小丫头,众人也只当不知。
不过在车上,三人很有默契地让锦瑟单独坐了一边,一路大家聊了起来,锦瑟这才知道那小厮名叫宗木,也会些拳脚功夫。
凉荆大小官员俱是住在城北,故而两三刻钟的样子就能听到马车外喧哗的声响。下人们先下了车,赶到自己主子的马车跟前伺候。锦瑟跟出来便是要做一应苦力的,扶三公子下车后,三公子挥退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要亲自扶老夫人下来,林夫人等人也围了过来,但都没有三公子便宜,眼瞅着三公子并锦瑟两个扶老祖宗下了车来。
老夫人身上一股檀香,手里抓着一串佛珠,慈眉善目的神情让锦瑟一阵恍惚。她虽在府中一年多了,但身份使然从未见过林老夫人,只多次听府里人提起老夫人对三位小主子很是宠爱,今日一见,才知传言远不及眼前来的妥帖,自然,暖人心脾。她隐约想从记忆里挖掘属于自己的过往,却一片空白,没有,什么都没有。
光禄寺卿的阵势自不是林府这等从五品的官儿能比拟的,马车轿子从街头排到巷尾,这还是提早了一条街,便是林老夫人也要交待了几个小的几句,嬷嬷们更是对一群少不更事的丫鬟小厮严词厉色,耳提面命,有一处不周到的回府就是大棒伺候,务必要护得小主子们安全无虞。
能让从三品大员亲自迎门接待的自不会是林府这等一抓一大把的官儿,便是陈夫人也是入了院作陪,立在门口迎上她们一行人的是陈家的二公子夫妇,三公子夫妇,旁边还立着眉目清俊,光鲜亮丽,一派富贵公子哥儿打扮的陈府小公子陈涵。
陈涵痴长林言琤一岁不是白长的,平日看着不显,现两个站在一块儿,足足将林三公子显矮了一个个头,细较起来,连林大公子都略有那么一丝不足。林大公子涵养好,两人还在寒暄打招呼,林三公子却是面色黑了黑,退后一步,目光落在他家美人儿身上寻找安慰。
原是这陈涵别扭地站在门口充当门神,一看到林府的人瞬间明悟解脱的法门就在此一行人身上,上前一步就循了礼数一一向长辈问好,自觉地伙同林言琤要领众人进府。即要伙同,当下清秀的眼瞪得老大望着这懒骨头,人也自动靠向一块,瞬时高大的优势显露无疑。
林言琤心里已经将陈小荷这厮里里外外骂了个遍。一行人往府里去时止不住脚步离这厮越来越远,哼,被作了筏不算,还要被当冬瓜,死不要脸的!
陈涵倒是光明正大地就作不知小伙伴的小动作,一门心思势要将他坑到底。去老寿星跟前拜见祝寿时,特意将小伙伴拉到老夫人面前介绍一番,“祖母您看,这便是我经常跟您提起的同窗好友子玉兄,这是子玉兄的大哥,二姐。”
一旁早有人提点,这是前段时间提上来的翰林院侍讲家林大人家的公子。
林老夫人年纪放在那里,刚拜见了就有陈夫人赐了座,邢氏见有了陈府小公子引见自无不好,立在老夫人跟前与各府夫人寒暄。
这边三个小人儿齐齐立在老寿星面前行礼拜寿:
“晚辈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晚辈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晚辈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三个如珠似玉的小人儿一个比一个好看,再看自己孙儿调皮可爱的样儿,一个劲儿冲自己使眼色,陈老夫人想起小泼皮前几天跟她理论练武的事儿。
”祖母您是不知道,自从练了武,您孙儿我吃饭香,睡眠好,个子蹭蹭蹭往上长,那知州家的二公子,翰林院侍讲家的三公子,没一个能比得上我的!不信过两天人来了你仔细瞅瞅,省的耽误了我的终生大事您老不好跟我祖父伯他们交代。“
瞅瞅这是什么话!陈家老太太气得要拧这小泼皮的耳朵,五个孙子孙女就这最小的一对儿惹她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活像上辈子欠了债这辈子齐齐杀来要账似的,可若没这一对小没良心的,估计她就吃不成饭,睡不成觉了。哎,想想都是孽呀!
可今日齐齐看来,还真是她家小泼皮个头最打眼,难不成真是练武练的?陈老太太心下也是迟疑了。
陈涵自将老夫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喜笑颜开,亲亲热热带着林家两位公子去左侧的院子找一帮同窗伙伴,只觉受了几日规矩的苦也是值得了。原来这陈家的小公子看着白白净净,俊秀乖巧,偏偏向往那征战沙场,金戈铁马的大将军。林三公子无不嫌弃,清清楚楚知道陈小荷这一番定是不安好心,却没料到这厮已经心肝脾胃肾黑了个透,一肚子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