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府今年波折连连,先是家宅不宁,接着是雨夜厉鬼,击退了歹人,又与蔡氏开战。朱世伯一生的积攒,在这两年消耗一空。先是支援江东数十万石粮草,接着又遇到荆襄大灾。朱家不得不从江东姬家转手粮食,虽说数量巨大,可是放到整个荆襄数百万百姓面前,那就是杯水车薪。
朝廷的救灾迟迟才到,自己已经粮仓为之一空。近来听闻姬氏马管家说,连海上的粮食也受到了影响。南秦莫名其妙的发生了政变,整个就粮地没个消停。眼看江夏难民越来越多,店铺的粮食每日供不应求,难民眼睛巴巴地等着朱家施舍点米粥活命。
小彘整日愁眉苦脸,家中管家四散而出,前往南方游说。催促姬家海船的同时,只得提高粮价来应付过度的需求欲望。朱世伯身体愈加的衰弱了。人这一生,活着的就是一口气。心气去了,离死也就不远了。朱世伯的心愿就是培养朱家下一代的合格接班人。二娘的离开,抽掉了心中唯一的执念,或者说是挂念。
看着幼子一天天成长迅速,特别是朱蔡商战,一举成名,族人与家仆管家也对他继任家主没有丝毫异议。虽然目前窘迫,但是还算可以应付。
原以为日子会慢慢变好,等到度过水灾,朱家又会迎来一波恢复。相信去除蔡家的威胁,三五年还是可以恢复元气的。朱世伯默默地想到,看着小儿子在发号施令,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笑眯眯地看着院中的花朵。
“报...夏口急报......”传信家仆一身泥水,满脸疲惫,头发凌乱,眼睛还通红。明显彻夜没有睡觉。
朱世伯心中一跳,忽而想起昨晚那场暴雨,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何事?朱大哥是不是需要粮草支援?”小彘一边翻着账本,一边有些蹙眉问道。
“少主,朱大人...朱大人......跳江自杀了......”
“噗......”
“爹,你怎么样?来人啊,快请大夫,快点请大夫......”小彘惊慌地上前,抱着父亲高声地喊着。
“无妨,爹的时间不多了...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朱世伯擦着嘴角的血迹,示意小儿子安静。缓缓支起身子,望向仆人。
“老家主,江夏遭歹人决堤,蔓延数十里,死伤无数。朱大人心中愧疚,扬言无颜见朱家及父老乡亲。前夜纵身跳下江水,至今尸体不曾寻到。”家仆低头说道,眼泪顺着衣袖湿了大半。跟随朱大人许久,看着朱少爷日夜操劳,日渐憔悴,最终尽然落得如此下场。
“好孩子啊......你朱大哥是个好官啊。没有辱没贤弟的一番教导,可惜走了。我朱家都已经这样了,还怕他连累吗?傻孩子啊。”朱世伯颤抖着手,努力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自从大子离开,朱世伯一直把管家的儿子当成大儿子一样对待。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悲苦莫过于此。
“那歹人抓到了吗?我要去活剐了他。”朱小少爷怒发冲冠,拔出身上的佩剑,凶神恶煞。
“已经抓住了,为天使护卫所擒,乃县佐一干人等。正关在大牢,小的亲眼所见,天使大人当街连捅凶手数刀,百姓欢呼雀跃。”家仆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岂不是便宜他了。我要去夏口,千刀万剐方解我心头之恨,就算得罪朝廷,我也要拿他的人头祭我大哥。”
“冷静......你现在是家主,不可意气用事。否则辜负你大哥的一片苦心。”
“爹......”
“夏口决堤,死伤至少十万以上。江夏现在流民聚集,就算抓住歹人,朝廷势必拿他一并问罪。你大哥这一跳,一来解他内疚之情,二来向百姓谢罪。同时,他也在帮你摆脱纠缠。你现在去,那岂不是自找麻烦。夏口已然决堤,难民必然再次往郡城而来,这时候我家粮食还缺少,小彘一旦......”朱老伯担忧地说道,脸上布满愁容。
“报......”
一声长呼打断朱世伯的话语。
“少主,老家主,流民袭击我家粮铺,开始哄抢粮食,还有...还有大批人往朱府而来......”家仆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啊......怎么如此之快?”朱世伯大惊失色,跌坐在椅子上。
“父亲,我们在劫难逃了。麒麟哥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孽。夏口决堤不过两三日,就算缺粮也不会如此之快。肯定有人故意为之,你速速从后门离开,我来应付......”朱小彘突然脸色一冷,额头有些汗渍,嘱咐父亲离开。
“不行,爹将死之人,不能折了你。你速度带着祖宗牌位还有家书,从后门离开。爹来稳住形势,快点去......”朱世伯努力地撑起身子,颤巍巍地往大门行去。
朱小彘看着父亲佝偻的背景,义无反顾地走向前门,眼睛瞬间通红,泪水顺着脸颊到达嘴角。微微品尝,苦涩不堪。
“各位叔伯,麻烦你们带着祖宗牌位,家中藏书前往江东,寻二哥去。如果我一旦身死,二哥继任家主。我不能看着父亲前去,而自己独自离开。拜托了......”朱小少爷脸色严肃,恭敬地给帷幔后面的数人躬身施礼。
朱小少爷一提宝剑,跟着跑了出去。
“打开粮仓...打开粮仓......”
“朱家不仁,抬高粮价,我等已经没有退路了......”
“打倒世家,还我粮食......”
“打到世家,还我粮食.......”
喧闹嘈杂的人声逐渐汇集成一句话,响彻整个江夏郡城。富户已经开始收拾包裹,劲直往城外奔去。小世家则悄悄躲进家中的暗室,心中默默为朱家悲哀。
朱世伯咳嗽着,推开门前的家仆侍卫,缓缓地挥手示意。人群这才有稍许平静。酝酿了许久气力,突然脸色恢复血色,中气十足的喊道:“诸位父老乡亲,不是我朱家不仁,而是粮食确实很少。之前可见过我朱家涨价?为了荆襄百姓,朱蔡商战,我家损失巨大,粮草还在外地购买。乡亲们多少知晓点消息......”
“好像是哦,听说前段时间襄阳蔡家抛售了粮食.......”
“我爹说,没见过朱家发过灾难财......”
“现在这么多流民,换我,我也涨价......”
人群议论纷纷,互相交头接耳,聊着自己知道的八卦。
“别听他们世家所言,从来都是世家压迫我们......”
“朱家怎么可能不涨价?换了是我,听到夏口决堤,肯定粮比金贵。”
“他们只是想骗我们,世家就会骗我们......”
“骗子...骗子......”
“骗子......”
百姓慢慢汇集成一个声音,刚才还在犹豫的人,也跟着高喊起来。
“大家听我说,都听我说......”
“你这老匹夫,又想骗我等百姓......”
朱世伯往前激动地大声喊道,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猝不及防,冲出一人,一把推倒在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接着不停咳血。前排的百姓有些傻眼了,这可是荆襄第一世家的老爷,万一死了,朱家岂能善罢甘休。
“爹......爹,你怎么样?爹......”小彘哭喊着问道。
后方的人群也逐渐跟着安静下来,垫着脚询问前方情况。听说朱家老爷被人一脚揣在地上,生命垂危,再也不敢出头起哄了。
“我儿,不要记恨乡人,他们也是无辜者。爹大限到了,没那一下,也是今日归去。好好照顾自己,记得祖宗的话语。”朱世伯脸色苍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摸着小彘幼稚的脸庞,怜爱地说道。
“我知道了,爹,我都记住了,我不会堕了祖宗的荣耀。医生一会就来,没事的,你再陪陪我说话,一会就到......”朱小少爷哆嗦着,不停地擦拭父亲嘴角的血液。
朱伯父灿烂地笑了起来,如同天空的太阳一样温暖。
“小龙...小凤......你们怎么来了?你们终于重归于好了。哦?那带我去看看大儿,爹也想他了......”
朱世伯话音刚落,右手从小彘的脸庞滑落,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人群发出一声长呼,彼此之间不敢言语,特别是前面的人。朱家的大门内冲出许许多多护卫家仆还有年长的侍女,此起彼伏的哭嚎着。
朱小彘使劲搂紧父亲,轻轻亲着苍老的额头,白发不知何时密密麻麻?缓缓抱起父亲,走到朱府门前的石阶上,轻轻地放在红色的牌匾之下,缓缓转身。
“我朱家起于西秦,沉沉浮浮,直到东秦末年抗击西蛮,全族战死,只剩寥寥数人。这才重获贵族称号。自那时起,直到今日,何曾辜负父老乡亲。这座府邸已经历经数百年了,哈哈哈......”朱小彘笑着哭了起来。
“荆襄大灾,我朱氏从江东买粮,平价卖给乡人。可是粮食不是无穷无尽的,我们也要用钱才能买到。今日今时,我在此面对皇天后土,以先祖的荣耀保证,对着父亲的遗体起誓:我,朱小彘,对江夏百姓仁至义尽,无愧于先圣先祖。打开大门和粮仓,任我百姓取之.......”朱小少爷声嘶力竭地喊道。
缓缓蹲下,抱起父亲的遗体,沿着街道孤独地往前行去。正午的阳光直射而下.......
仆人们略微思索,逐渐跟着家主,往远方行去。
朱府大门敞开,院内空无一人......
“大家快抢啊,朱家有很多钱......”
一声高喊,人群瞬间惊醒,如同海啸一般冲进大院......
“哒哒...哒哒......”
“律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