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回家的那个晚上起,到地震那天,我发现了许多情况。
好比说,父亲的情况。我爱我父亲——当然有点起落,不太规则,时常处于低谷——但我渐渐发现,虽然他意志坚强,但那并不足以使他成为一个合格的男人。他所成就的事业,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精明。一半是运气,一半是精明,他在一个发展迅速的竞技场上赢得了四分之一的地盘——这里面也有年轻的施塔尔的一份功劳。他已经把命都豁出去了——在此之后,他只是靠本能守住这片江山。当然,他曾经跟华尔街奢谈电影制片有多么多么神秘,可其实他连配音,甚至剪辑的基本常识也没有。他对美国的理解还不如巴利黑根的一个酒吧服务生,对故事的感觉也不如一个流动推销员[65]。但他又不像——那样,人们对他隐藏事实,因而麻木不仁;他中午之前就会到制片厂,他的疑心就像肌肉一样发达,所以要瞒他什么事情是很难的。
能得到施塔尔是他的运气——但施塔尔却跟他完全不同。他在这个行业里是标志性的人物,跟爱迪生、卢米埃尔[66]、格里菲思[67]、卓别林一样。他推动了电影事业,使它远远超过舞台剧的范围和影响力,创造了一个黄金时代,直到1933年的禁映[68]为止。他具有领导的才具,围绕着他发生的那些探密事件就是一个明证——他们不仅探听内部消息或专利程序等机密内容,还探听他对时尚趣味的嗅觉,探听他对事态走向的猜测。为了避开这些人的干扰,他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因此,他的一部分工作只能秘密地进行,经常采取迂回、缓慢的方式——这就像一个将军的作战计划一样,很难说清楚——在这当中,心理因素太微妙了,我们最后只能简单地把成功和失败的战例累加起来。但我还是决定要稍微让你了解一下他是怎样行使职权的,这也算为我下面所说的故事找一个借口。其中一部分取自我在大学里写的一篇论文,叫《一个制片商的一天》,另一部分是我想像出来的。普通的情节通常是我设计出来的,而奇特一点的是原本事实就是那样的。
洪水之后的清晨,有一个人走到行政大楼的外部阳台上。据目击者说,他在那儿停留了片刻,然后爬上铁栏杆,一头冲到了楼底下的人行道上。结果致残——一条手臂。
早上九点钟,施塔尔摁响了传话机,呼叫他的秘书杜兰小姐,杜兰小姐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施塔尔在办公室里睡着了,没有听到一点响动。
“皮特·扎夫拉斯!”他惊叫起来,“——那个摄影师?”
“他们把他送去医生那儿了。这事儿报纸上不会登的。”
“怎么会出这种怪事,”他说,“我知道他当时每况愈下[69]——但是我并不清楚原因。两年前我们用他的时候,他还挺好的——他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呢?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用旧的制片厂通行证,蒙混过关进来的。”凯瑟琳·杜兰说。她是一个助理导演的妻子,一个冷酷的鹰派人员。“也许这事跟地震有关吧。”
“他是我们城里最好的摄影师,”施塔尔说。即使在他得知长滩有上千人死亡之后,他的脑子里还萦绕着一大早这桩自杀未遂的事件。他要求凯瑟琳·杜兰把这件事情追查一下。
那是个温暖的早晨,传话机里传来了第一批消息。他一边剃胡子、喝咖啡,一边谈话、听汇报。罗比留下口信说:“如果施塔尔先生找我,告诉他见鬼去吧,我在床上呢。”一个演员病了,或者说人们认为他病了;加利福尼亚州长要开一个晚会;一个监制因为电影拷贝的事情打了自己的老婆,有必要把他“发落为一个编剧”——这三件事情都属于父亲的职权范围——除非那个演员是以个人身份跟施塔尔签的约。摄制组到达了加拿大的某个地方,但那里却下起了一场早雪——施塔尔审阅着电影脚本中的故事,估算着实施营救的可能性。就这些事了。施塔尔用传话机呼叫凯瑟琳·杜兰进来。
“我想跟昨天晚上把两个女人带出制片厂的那个警察谈谈。我记得他的名字叫马隆。”
“好的,施塔尔先生。乔·怀曼来过电话——是那条裤子的事儿。”
“你好,乔,”施塔尔说。“听着——在内部预演时,有两名观众提出,电影中有一半时间,摩根的裤子门襟都是开着的……当然,他们有点夸张,但即使只拍了十条……不,我找不到他们,但我希望你们再把那部电影放几遍,把那些镜头找出来。多找些人到放映室去——总有人会发现的。”
Tout passe.—L'art robuste
Seul a l'éternité.[70]
“还有丹麦王子来过电话,”凯瑟琳·杜兰说。“他很英俊。”说完后又不安地加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因为他长得很高大。”
“谢谢,”施塔尔说。“谢谢你这么说,凯瑟琳,幸亏我是制片厂里最英俊的矮男人。带王子他们参观一下各个摄制场地,告诉他我们一点钟一起吃个午餐。”
“另外乔治·博克斯利也打过电话——好像很生气,是英国人的方式。”
“我十分钟后见他。”
当她走出房间时,他问道:
“罗比打来过电话吗?”
“没有。”
“打电话找一下,如果有他的消息,就给他打电话,问问他这件事。问问他这件事——他听没听说过昨天晚上那个女人的名字。两个当中任何一个都行。或者可以追踪到她们的任何信息。”
“还有其它事情吗?”
“没了,但是请告诉他这事很重要,趁他还没忘了。她们是干什么的?我是说她们是哪一路的人——这个也要问他。我是说她们是不是——”
她等着,把他的话都记在小本子上,没有抬头看他。
“——噢对了,她们是否——可疑?她们是演戏的吗?算了——别记这些了。就问他是否知道怎样追踪到她们。”
那个叫马隆的警察什么也不知道。那两个女人,他对她们强行做过些什么,肯定的。她们当中有一个还发火了。哪一个?两个当中的一个。她们有辆车,是一辆雪佛兰,他想过要抄她们的牌。那是——那个比较好看的,她发火啦?反正是其中的一个。
不知道是哪一个——他没有留心。即使明娜在外景场地,现在也没人记得她了。只有三年。这事儿就先说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