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来到阴间,又见到了奈何桥边那个递给我孟婆汤的老人。
“年轻人,来了。”老人弯着身子,沙哑的声音令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嗯。”我不想与她搭讪,因为我还没见到我的女儿。
“怎么,在等人?”老人走上前来,朝我微微一笑,漏出了参差不齐的牙齿。
“嗯,我的女儿。”我敷衍。
不知道我女儿会不会迷路,会不会知道我在这里等她。又担心女儿一时半会死不了,在人间活受罪,心里莫名难受起来。
这世间我恐怕是第一个希望自己女儿早点死了的人吧。
真是可笑。
“放心,该来的总会来,不要着急。”老人坐在桥上用水泥砌成的楼梯上,那笑声依然让我头皮发麻。
“我能在您这打工吗?我怕我女儿来了后找不到我。”我问她。因为我知道这是每个死人的必经之路。
“你会干什么?”老人很显然有了兴趣。
“我会写代码。”我走上前,与老人坐在同一层台阶上。
“写代码?”老人一脸疑惑。
“对,写代码。”我一脸诚恳。
“我这里不需要写代码的人。”老人摆摆手,便起身。
“不,你需要。”我无比坚定。
“说来看看。”老人站在桥头,留给我一个背影,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有那么一瞬间我是觉得她像我的母亲的。
“这里每天人来人往,哦,不,鬼来鬼往,你是怎么记住他们的性别和前尘往事的?”我问她。
“我有天书。”老人手在空中一划,便有些许透明文字挂在空中。
“你看你这种方式就很不高级。”我故弄玄虚。
其实我是羡慕他们这些有魔法的能力的。
“嗯?”老人越来越有兴趣,很显然想让我说下去。
“我有些渴了。”其实我是真的渴。
“我有孟婆汤你喝吗?”老人狠狠的翻了白眼,很显然也是没有耐性,毕竟她还有那么多的工作要做。
我当然不敢。看到她那么没有耐性,我不敢耽误她宝贵的时间。
“我可以减轻您的工作。”我咽了咽口水,又等着看她的反应。
“赶紧说!”老人很不耐烦,连假装都懒得。
“我可以给你做一个二维码,每个人来了后拿手机扫一扫,你便可洞悉一切不用再翻你那个天书了。”我将自己的思路讲给了她。
“这个好!”她拍手叫绝。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在埋头开发我的小程序,继续我在人间的事业,虽然没有一分钱的工资。
也没有领导整天跟我对需求,更没有测试跟我提bug,此刻生活充满了诗情画意,刚刚过去的十几年化身老虎的我转眼消失不见。
这样时间竟然过的很快,我喜欢这样充实的自己。
老人继续在桥上“接客”,来了走,走了又来。周而复始,循环单一。
风声鹤唳的晚上,程序快要完结,我女儿出现在了奈何桥头。
“爸爸!”我听到了她的声音。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真是能理解她为何是我小情人这个说法了,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一兴奋,自然也不去理会程序中的小bug了,大步上前见到我的女儿便抱起来将她的脸亲了个遍。
老人自然是不高兴的。
“年轻人,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啊!”
“程序已经能用了,你尽管拿去好了,下次回来我再修复一些bug,不要着急。”
说完我牵起女儿的小手便向奈何桥尽头走去,留给她一对幸福的亲子背影。
“我说,你这个怎么用啊?”身后依然传来老人沙哑的声音。
背着她我都能想象的到老人的表情,褶皱的脸上,眼睛肯定是眯起一条缝了的。
“爸爸,你在做什么事情啊?”女儿抬头看向我,一脸不解。
“没什么,爸爸在等你。”我笑了起来。
“我们又要去投胎?”我问她。
“对啊,我可不想再做老虎了。”她开始担忧起来。
虽然过去了十几年,我俩仍保持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样子。
“老虎是可以做的,但不要被人类抓到就好。”我低头看向她。
“抓到也好,不要再饿着就行。”她补充道。
“饿着也行,不要再挨打就行。”我看着她说道。
我俩四目对望,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宏的声音还是那么清纯,又勾起我对人间的向往。
不知道我妻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再嫁。不知道父母怎么样了,有没有老去。连身边的女儿都不是亲生的。
突然间觉得自己像被带了绿帽子一样好伤感。
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用手一摸,哦,原来是眼泪。
原来,鬼也是会哭的。
“爸爸,你怎么哭了。”宏注意到我的异常。
我用手抹了一把眼泪。
“哦,风太大了,好像沙尘吹到了我的眼里。”
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像洪水一般。
“爸爸,你要是不想投胎,咱可以休息一会再去,不着急的。”宏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我。
从来没发现过她的眼睛有这么好看过。
但是能不能他妈的别投胎啊。真想骂娘。
“我们歇一会吧。”我几乎是请求宏。
我沉重的脚步无法前进一步。
宏也停下了脚步,静静的陪着我。抬头仰望星空,原来发现那么灿烂。在人间的时候竟然没有时间陪家人一起驻足观看过如此迷人的星空。
遗憾之至。
今夜为何如此伤感,从来都没有过的哀伤,仿佛所有的悲伤如阵阵暗香扑面而来。
我措手不及。
眼泪如洪水般再次涌出。
远方那座灯火通明的宫殿,渐渐的模糊起来,如火焰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流了多久。宏靠在我身边睡着了。
我轻轻一动,她便醒了。
“爸爸。”她轻声喊我。
“嗯。”我轻声应答。
默而不语。
“走吧,躲不掉的。”我指了指那座灯火通明的宫殿。
“嗯。”宏点了点头。
我们如病人一般,相互搀扶颤颤巍巍的进了那座宫殿。
又是那个极臭的人。熏的我几乎快要窒息。
但宏没有反应。
那人出来例行完公事,便又留下了一个看着都恶臭的背影。
“他叫墨。”气味还未散尽,宏便开口向我说着。
我不关心他叫什么,我只关心下辈子是什么。
宏还是用手一划,我便随她卷入了那个时光漩涡。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我是睁着眼睛,想看看通往投胎路上是怎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