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见面是以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方式实现的。
安妮醒来的时候陷在雪狐软软绒绒的毛发中,还以为自己躺在张毛毯子上,后来才发现好像不对劲。
“你醒了,我差点都要以为你死了。”
安妮听到一个陌生的少年的声音传入脑袋。
“嗯……?”她有点不明所以。
“是我。”
身下的东西动了动。
“你是……那只小狐狸?”安妮吃惊极了,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喜悦。
它没说话,只是晃了晃尾巴,这一下安妮感觉就像发生了轻微地震一样。
“那个……”安妮壮着胆子问道,“我可以看看是什么情况吗……就是,前面……你的头那里……”下面好像很嘈杂,但是她实在是离地面太远了,只感觉到一帮人剑拔弩张的,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爬上来好了。”
“哦哦哦。”安妮伸展了下身体,一对透明的翅膀随即舒展开来,微微抖了两下。不过,她抓着毛刚要开始爬,雪狐却突然扭头,似乎是想看自己这个方向。
她有些忐忑地松开手:“弄疼你了吗?”
“不……你没了翅膀是不是很不方便飞上来,要不要换个方式?”
安妮有些懵,可是……
“谢谢你,但是我有翅膀……”
雪狐似乎有些疑惑,更加想扭过来看她,但很明显是不可能的。
“算了,”他闷闷道,“你先上来吧。”
当安妮费劲地爬上来时,一眼就在黑压压地人群中看见了进游戏前那个对自己施美男计的帅哥,大脑立马又一片空白,呆呆地望向他。
而在城头,大家看到的又是另一番景象。
一名女精灵自如地坐在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的头顶上,娃娃脸上带着不大相符的沉静,褐色的头发软软地披在身上,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好像不知寒冷为何物一样。
“你好,我美丽的小姐,终于又找到你了。”那男子走了出来,逗弄她道,“叫我罗恩就好了。”
安妮张了张嘴,还傻在原地,半晌才迟疑地点头。
雪狐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敌意的声音,安妮安抚性的摸了摸它。人群以为这只怪物要发动攻击,赶忙列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妮低声道。
“呵。”雪狐突然开口说话了,这下声音不仅仅是安妮,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就是白鬼,也是你们的雪神。”
“没有我的保护,你们的下场都一样。”
“死。”
安妮皱着眉头,当最后一个字落在耳朵里的时候,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
城头的武器纷纷对准了她。
“是那场雪灾吗?那是我的原因才会有的。为什么要把它们牵扯进来。”安妮重新盘腿坐下,低声问道。
“你真以为你有那么大分量,让天神降下这样的惩罚?”
安妮的脑海里闪过精灵谷,闪过戈温,闪过漫漫的雪原、村庄、服装店、学徒、魔法书、雪狐……她抬起眼,定格在那个笑容和煦的男子身上,这个本该是npc的玩家,罗恩……
这件事如果是发生在别的普通玩家身上可能是个意外,可是对自己……这些从一开始就是必然的。难道这个天罚,会和先前的罗鲁姆达之战有关……?
她感到全身的血液在沸腾着,她作为人,突然为这些人感到强烈的耻辱和悲凉,而作为精灵,那种因他们这样执迷不悟于背叛而产生的愤怒更是几乎要把她淹没。
远方又一次传来雷声,像千万匹马急急奔来。城头上的人们已经感觉到地面异样的震动,她有些心痛的闭上眼睛,轻声道:“走吧。”
但是雪狐却慢慢把头低了下来,将安妮放在了地上。它的身躯慢慢变小,直至原先的模样,一跃到安妮的怀里。
“你和我以前的朋友很像,我一度因为傲慢,不愿许下诺言,错过了很多帮助他们的时候。”
“希望你能够让我不要再有这样的遗憾。”
“在这片雪地里,我可以为您,成鬼成神。”
滚滚而来的雪浪已经能在天边隐隐窥见了,那一条长长的跃动的白线正慢慢变粗。
她还来不及应,就想起那天被雪砸在脑袋上,突然好像大脑里一根弦就断了。
随后,翅膀一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悬在了空中。
试试吧,再试一试。
“我是精灵一族最后的守护者,如今神明要罚你们的背叛和愚蠢。”
“但我仍要救你们。”
“如果你们能把仇恨放下。”
她的胸脯因紧张而剧烈地起伏着,雪狐用他的声音将安妮所说的又转述了一遍,这下才让所有人都听见她说了些什么。
天边的白线已经演变成肉眼可见的雪浪了,正在翻滚涌动着向前。
人群中起了变化,尤其是那些精灵玩家——宣传里说什么精灵是当今世界最接近于神明的种族,可是一进游戏发现根本和周围的玩家并无二致——如今这样的剧情可是让他们心神激荡极了。
当第一个精灵玩家单膝下跪的时候,其他的也开始有样学样。家中有老有小有女人的一些男子也开始犹疑着放下武器,还有些人依旧叫嚷着咒骂着,可是随着他们中倒戈的人增多,这些人很快也见风使舵地闭上了嘴巴。
安妮心中一喜,但她却突然看到林的脸色凝重,正疯狂向她使着眼色。
怎……
她的身躯像风筝一样落地,心口插着一支箭,箭翎是红色的,像流下的血液,也像白雾中随着身影消失的红发。
雪狐尖利地嘶叫了一声,而安妮也无力安抚,无力下达任何指令。
她朦胧地看着城头上的精灵玩家和人类玩家开始扭打成一团,满天都是各种各样的魔法的光辉,像烟花一样。身下的雪狐已经又变成了那庞大的身躯,一颠一跛地狂奔起来——正是迎面朝着那雪浪的方向。
……
后来……
安妮看着自己的血条疯狂地在掉血,一阵白光闪过,却又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很快,血量又疯狂地下掉。雪浪越来越近,鼓膜似乎大风中的帘子一样令人不安,生怕耳朵就此聋掉。
她最后又回头看了眼,那些打斗的迹象似乎已经没了,大概都逃跑了。
这么一座城就没有了……她不禁想道,多少人能逃掉呢?那些npc是不是没有了就再也……没有了?
“我的傻安妮,人类本来就是薄情寡义,又多情易感的。”
“这样的种族,不,这样的我们,和谁都很难有长久的联系的。”
她努力地揪住雪狐的毛,但是血条已经降到了0。
她死了,在游戏里第一次死了。
而就在这时候,在雪狐和那雪浪撞上的一刹那,巨大的力量震荡开来,使得他浑身都被白光笼罩着。
这样应该就能彻底好了。
但当白光褪去,当雪浪从自己身边流过,他还是没有感觉到之前毛皮被微微扯住的感觉,也没有感觉到本来身上该有的重量。
他才意识到,又没有赶上。
这位好不容易给了他希望的朋友,他又没赶上。